1

 

黄顶孔雀的最后一天是这样度过的

它和红白在后半夜开始沉默

黎明到来的时候

尾鳍的刺最终朽断

死亡的血液从尾根向身体锁紧 

背鳍  胸鳍  腹鳍都烂透完全变成一根根男人的断胡茬

它中线以上的鳞在三天前已经掉光

我是说

它是一条光溜溜的鱼

在尽力摆动

 

 

也没能把身体还原成一条直线

这最后的一天  它剥落掉所有披装的价值

花色  网目  鳍条  

甚至游姿  这个虚头吧脑的词儿

只剩下它是一条鱼和

你怎么也看不出来的它的血统

它坚持

多活三天

是在告诉我

它在努力坚持多活三天  

 

 

2

病缸里（或者叫医生缸里）

那尾二段的红白又变成沉默的一只

没有鱼争水的时代

它会继续把自己留给遥望  或凝望

我猜它还是没有看透  它的玻璃  

和另一群鱼的玻璃之间

那分明象水一样的透明岁月

或者是它的

和我们共用的神

 

 

是

它已经糟荒  已经龌龊得不是一条鱼

但按照我的信条

只要它不死

就得继续让它活着  也就是说

我不能明白地  直接地  有针对性地  出于弄死它的目的

弄死它

这算它捡的一个便宜

 

 

我跟你说说它现在的样子

所有的鳞片都被碘伏  高锰酸钾  双氧水分别  不止一次地烧过

变成焦糊的蛋卷状

这都是我干的

鳍上烂了很多眼儿

它胸鳍下有一个烂洞暴露出刺

背鳍的膜都融化掉只剩鳍骨

它已经不长白点和水霉了  因为它已经没有皮肤

但是它活着

在黄顶孔雀挂掉以后它至少还吃下了七颗鱼粮

 

 

3

日间我去鲤场

看那条95部的茶鲤

主人说它的祖先是在台湾的一条身长1米2  从昭和年间活到现在的淡紫茶鲤

这对我来说是个笑话

因为我所有的鱼都没能活过半年

最短的是到了我家蹦两下就决绝地上路

主人会和我津津乐道那些无辜鱼类的趣味遭遇

是呀  它们怎么就会死呢

 

 

但是今天的气氛有些怪

特别是当我讲到了这条传奇的不死的二段红白

鲤场主人第一次劝我不要再进鱼

你还是先把它救过来吧  他说

 

 

4

 

从燕山余脉陡峭的裙边儿开始

往东南缓降下来

这是所谓皇气的方向

不管什么气吧  皇气  贵气  佛气  鱼和众生的气

都是大觉寺面对的方向

如果能翩翩浮游在这气息的上面

佛说

这就叫自在

 

 

一条秋翠  一条浅黄

它们手感温润  泳姿高贵  体态优雅  品色俊朗  

它们分别没死  分别冲决一层层杀害的墓壳

在佛诞日往生  哦不  放生

 

 

有一条黑色的鱼让我印象深刻

它没嘴了  你知道

象那种追尾严重被齐头削掉断在挡风玻璃前沿的车  还在跑

截面是蛋白质的肉松  和中间一条来回伸缩的舌头

除此以外

它一切正常

 

 

5

 

二段红白的命运似乎被传奇了

它跳出病缸

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  象晾晒在沙滩上的那条干涩的鱼干儿

只是在看大缸里的群鱼继续懒散而漫无目的地守望玻璃

我把它捡回缸里的时候心说

这是你自己死

与我何干

 

 

很长时间以来

我都在徒劳地让它活着

活着又能怎样呢

已经那么难看  那么糟践

只是一条会游泳的皮囊

还占用一个病缸  一个包间

享受独立的过滤系统  净化系统  补氧系统  和四面落地的

玻璃

把弯白的躯体扶正

把飘移的视线集中

 

 

6

 

这是初夏的诡谲月份

大群的鱼在空中流浪  兀自遥望

死亡的气息依然在它们中间弥漫

它们厌恶丑类

厌恶病类

它们对死亡的敏感  对丑和病的厌弃

让我对它们充满敬意

红白作为它们的清晰见证

迎了来  送了去

 

 

在我看来

那是两个并列的缸

这个缸和那个缸之间  是一段虚空

而在夜晚的我看来

当所有的光  都被遮蔽

空中  就只剩下鱼群

我说的是事实吗

 

或者说  我在和鱼群共用一个事实

 

曾有小朋友说

放了吧  把那些鱼放了吧

你看他们被关在那么小的一个地方  多可怜

我说

它们不可怜  因为它们的记忆只有三秒

从缸的这头往那头游

游到中间的时候

它们已经忘了要去哪儿  从哪儿来  

所有的玻璃都是新的

 

 

7

 

我是在

一个高人跟我说必须养19条鱼

或者23条

以后

开始和这两个数字一直做着

艰苦而不懈地

斗争

 

 

现在

不管我认为这话是否准确

是否还要照做

我都要对那高人说一句

我去你妈的

 

 

11/5/2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