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清晨的一个老女人嚎哭便几乎惊醒了整个村庄。喜子觉得奇怪，喜子爷爷在村里是个很有威望的人，平常普通的家里出了矛盾什么的，总是让他去调解一下。哭嚎声是从村子的东南传来的，喜子爷爷便披了衣服，出去看看。

喜子悄悄跟在爷爷身后，哭声是从老李家传来的，走近了，可以听到院子里有人的劝解。喜子爷爷叫开门，只见老李家的老婆子坐在地上，扳着自己的小脚，仰头嚎哭，根本不顾别人的劝解。老李家见是喜子爷爷，便不迭的把喜子爷爷让到屋里。喜子爷爷见不得女人哭，便低声呵斥：“哭什么哭，这年头这么干嚎，怕招不来祸害！天塌下来，有地顶着呢！”女人的哭嚎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喜子爷爷见院子里也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便说，“谁家还没有闹矛盾的时候，别看了，别看了，大伙儿散了吧！”于是那几个看热闹的人纷纷走人，喜子爷爷这才看到了喜子，把他拉进屋。

“啥事，说说吧！”喜子爷爷说。

“儿子，儿子没了！”老李也说不出话来了，鼻涕流到了下巴上，喜子很少看到一个这么大年纪的男人这样哭过。

“咋回事呢？他们不是在邻县做工吗？”喜子爷爷问。

“是在邻县做工，但是过了不久，被日本鬼子抓去煤矿了，从那便没了音信。今天夜里，福来逃回来了，说我的两个儿子，死了！”老李费了半天劲，才说出了这么几句话。

“福来也被抓去了？那他在哪儿？”喜子爷爷着急的问。

“在柴棚里，刚才给了他一碗稀饭，他没敢直接回家，先到我们家对我说了这事。这不老婆子就嚎起来了。”

喜子爷爷听了这话，忙跑到柴棚，果然见柴棚里面躺了一个人，但那几乎认不出来了，像个鬼一样，满脸的煤黑，几乎没穿衣服。喜子看到了这些，惊得向后一退，躲到了爷爷身后。喜子爷爷蹲下去，轻声地叫他的名字，但是却没有动静。他心里一凛，忙用手试了一下鼻息，才放下心来。天慢慢亮了，喜子爷爷这才看清一点，原来他的腿上有伤，肚子上也有。他急了，回头压低了声音，以威严无比的口气对老李说，“拿你件衣裳，给他披上，天大亮之前，我们俩老家伙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弄到斯神父那儿。”说完这些，又对喜子说，“你去给斯神父报信，让他把教堂挨着山的小偏门打开。

当两个老人气喘吁吁的把福来背到的时候，斯神父已经等在了那里，一看到他们，忙跑过去接过来，把福来背在了自己的身上。绕过小偏门，来到一个闲置的房间，很小，里面有一张木板床，斯神父轻轻把他放下，这才仔细看了他一眼。斯神父皱皱眉头，眉毛高高的扬起，嘴里直说太糟了，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给他检查了伤口，斯神父下了结论，说腹部的伤口是皮外伤，用点药就会好，但是腿看起来比较严重，发炎了，然后说他会尽力的，喜子爷爷点点头，他对斯神父的人品和医术都是无比的信任的。这时候，隔壁的学校陆续有些学生来上课，喜子爷爷嘱咐道，不准到学校乱说，喜子悟出点什么死的点点头。

过了几天，福来的身体恢复了一些，才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他们是被日本鬼子抓去挖矿的，但是那里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每天吃陈米、糟糠还不给吃饱，也不让出来。谁要是病了，鬼子怕传染，就直接拖到离矿不远的一条沟里，自生自灭，但是病成那样了，哪有活路啊。所有干活的人，连衣服都没有，光着身子干活。一天，井下透水了，邻近的一条河里水倒灌，都干了几个时辰，日本鬼子为了保住邻近的矿井，把井炸了，里面二百多号人，一个也没有出来。老李家的两个儿子就是在那次事件中死的。福来因为伤了腿，觉得横竖也是个死，于是冒险装病，让鬼子觉得实际的情况要糟得多，于是他被拖到了那条沟里，才逃了回来。白天不敢走路，找个地方随便猫一下，夜里才能瘸着腿走，五十里路，走了几乎三个夜晚，好几次他以为自己都要死在路上了。他还说那条沟的草丛里，远远近近的全是人的白骨，还有人的死尸的腐臭，简直就和阎罗殿差不多，惨啊。

对于这种事情，斯神父以前听说了一点，但是今天亲眼见到了生还者，还是吃惊的不得了。过了几天，他做了一台弥撒，让参加弥撒的人为那些无辜的死难者祈祷。他没有说的过于明白，村里还有人和日本人贴得很紧，怕给村里带来灾祸。

这件事情过去不久，喜子的学校里来了一个新老师，说从现在起，不让学习国文了，改学日本字儿。那晚斯神父又到喜子家来了，正好喜子的父亲也回来了，他们谈了好久，总是不断有重重的叹息传到喜子的耳朵里。就在这重重的叹息里，喜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过了不久，教堂里多了一个瘸腿的看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