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叫王志超，是读硕士研究生时的老师。那时候一大把年纪的老头还是个讲师，只能给本科生上课的。上心理咨询，先讲什么不是心理咨询，然后再讲什么是。完了讲什么叫心理健康，就是戴着枷锁痛痛快快的跳舞。之后就讲死亡、爱情、道德、教育的异化。然后才讲心理咨询的技术。本科生的课，教室里却坐了一半旁听的研究生，本科生因为我们这些勤快的研究生总是早进教室占据最佳位置所以向我们抗议。老头说以后后五排是研究生的座位，不许和本科生抢。老头说的时候一定很骄傲。

下了课必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小老头，路过的同院系的老师跟他打招呼，老头指着我们一副无奈的说：你看这些学生，就爱问问题。老头说的时候一定也很骄傲。

研三的时候老头终于升为副教授，开始给研二的弟妹们上课，我当然还是旁听。听老头讲自己当年执教广东省射击队，此射击队唯一一次在全运会拿冠军；在戒毒所设计的戒毒方案，接受治疗的吸毒者复吸率好低好低。

老头极理性，通晓各个流派的心理治疗，讲的深入浅出。老头讲课绘声绘色，模仿患者也惟妙惟肖。上他的课学知识，又开心。

去年春天，留在广州的师妹打电话，说王志超患了肌肉癌，还有五年寿命。我和师妹在电话里几乎要哭起来，说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彼此都知道“该死的人”是指谁。老头有真才实学、课又讲的好，金钱地位却都没他的份；学校那些挂着博导职称的人，上的课狗屁不通，却是车子房子和情人泡着，国家奖金拿着。我和师妹不善良，觉得后者更该死一些。老头患癌症，也多少和这个有关。

你可以批评他说，一个搞心理学的过不了这个槛，还能算有才华吗？但是，怀才而不遇这一关，能过去的有多少？

我要师妹常去看看老头，学生对他的爱应该是他可引以为傲的。师妹问他，他连忙说不要来，自己像个破花瓶，很吓人。

老头倔强、爱面子、还特能装。明明毕了业学生惦记他，心里乐的花一样。

老头还是个极度的无神论者。在网上和他聊天，我说：那天和师妹一起为你祈祷了。老头说：我不信这个。我说：我信。他说：我不信所以你祈祷了有什么用。我说：你不信你的我祈祷我的。

问老头有没看过中医，他说：中医算个什么东西，他们能看病？我说：你这个人，真是，老顽固。他说：我顽固？我一点都不顽固，我是一个现代青年。

老头其实完全不记得我，所以一开始聊天时他有点抱歉，说自己老了云云。

和他聊天就为逗他开心，拍拍马屁什么的。可老头每回都装。我说：听你的课能学到真东西，不像那些博导。老头说：那是你没认真听，博导们的水平高的很呢。我说：屁。老头还继续装：我讲的不好不好。我说你装什么装呀，老头还是一本正经的装下去。

问他身体恢复的好吗，他说还不行，不能泡妞。于是以后改称他小王。

不敢常问老头的身体，怕他在意。所以小王恢复的好不好很难得知。

但是还是会真心的为他祈祷，即使这个倔强的小老头完全不信我这一套。

希望小王熬过五年的期限，继续倔强、继续假惺惺的装心理平衡，继续他的可爱，继续他无神论的现代青年生活，继续让新的孩子们通过他的课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