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是我女儿，今年七岁。见过蚯蚓的人，都要对这名字玩味不休，像猜测一个谜语。末了便指斥做父亲的我俗不可耐，汉字五万余粒，华美之辞多的是，偏要给骨肉千金取此歪名！但也有儒雅的人解释说：女孩以蚯蚓为名，是取外柔内刚之气，好！或者一拍大腿，盛赞起来：不愧弄文的，蚯蚓一词出自《劝学》，妙！而我却不发话，故作深邃和神秘。唯有同龄小孩见到蚯蚓，便指着地上蠕动的肉物呐喊道：蚯蚓！蚯蚓！女儿回来向我泣诉，要求更名，我竟也不作言语，抿嘴微笑，蚯蚓反不知道其中有多深的奥妙，只好作罢了。后来亲友们四处传播，远近有过联系的人都深记陕西有女孩，名蚯蚓，就连妻子的外教，也请书法家写了大大一张“蚯蚓”带回美国，并给女儿留了赠言说：恭候长大了的“蚯蚓”来美读书。我暗察女儿激动，故意问：还改名不？她娇嗔道：不！趁机以“博士后”的宏志教之化之，激得她刻苦异常，中指写出一疙瘩硬茧。

蚯蚓三岁时，确真像只小虫。但也许“外柔内刚”的确说对了，蚯蚓的牛劲常让人吃惊。上幼儿班前一年，保姆已离去。我教高中语文课，有时她说在教室门外等候，数九寒冬，一蹲就是几个小时，谁也劝不走她；妻子从家里外出时，蚯蚓不哭不闹的，但伤感明显装在那双眼睛里，默默地尾随客车，等找到她，已追赶五里路程了；她若想哭，便是黄河破堤，滔滔然不止。就有那么一回，从早起发作，直哭到黄昏时分。为父招数使尽了，都不能平息那堪为“之最”的哭声。我自知孩子哪儿不适，但所问全是“不是！不是！！不是！！！”的答复。最后实在没了主意，我忽然生出以“哭”还哭的下策，掩而嚎啕。不料那哭泣声如钢丝折断，戛然而停：“哼！男人还哭，羞！”说罢，蚯蚓一转身，背着小手出门玩去了。
    如今的蚯蚓已读小学二年级了，荒诞和刁顽日稀，更多的是给我感动。新的学年，因为工作需要，妻子调到一个生疏的地方任教，情绪坏到极处，终日以泪作伴。我屡劝无效，也只好拿长叹相陪。蚯蚓常跪在面前，为母亲拭泪，哭泣得更为悲切，那是为了她妈妈。倏然间，她拎起一个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包，开门便走：“妈，我们到新学校去！城里有啥好呢？”妻子似乎被一种力量所震撼，新的激情产生了，而为父却偷偷洒了一串泪水。我知道蚯蚓原本也是沮丧的，早就策划随爸爸到城里读书，看到别的孩子在大街上相随，她是怎样地羡慕啊！而这时的举动，则纯乎将一颗美好的童心献给这个家——她深知自已不得不与妈妈为伴了。妻子一到职，首先是水土不服，不久就重病在床。由于电信闭塞，我得知消息急冒雨乘车赶去。原来妻子已三天未进粒米了，静卧于被窝里，身边不见蚯蚓。我想找到她，痛斥一顿，一出门却见雨帘中，蚯蚓拉着医生走来，浑身泥水，像刚从污水潭里爬出来的。她见我，在雨里停下来，好久才说出一句：“爸，你怎么——才来？”我扑过去，牢牢地搂住她，陪着淋了好一阵雨，心里面无数次地念叨：蚯蚓，我的蚯蚓！
               

文章类别：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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