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出了一套杜拉斯的译丛。《情人》还是王道乾翻的。买了,没看。开头应该还是渡轮。
小说写完了,就死了。看过一遍,就晓得了。与看本身无关,貌似不朽。渡轮写出来就一直在湄公河两岸间的水里,南亚的太阳里,殖民地的风格像修拉的点彩,东一笔,西一笔。写小说的人死了,即使空气干燥。渡轮还轰隆隆地开着,即使空气湿得滴下水来。
一切都像乌镇路桥。
苏州河上的桥。原来的桥已经没有了,旁边又造了一座新的。以前我经常走过那座已经拆掉的桥,到印厂去。以前的报纸要去印厂校对,在印厂的排字车间用铅字排版。在桥上走,我记得的天气只有两种。很大的太阳,或者很大的雨。那时候我很年轻,刚看过《情人》。印象比较深的是那个法国女孩子,伏在渡轮的栏杆上。拆掉的桥两侧也有栏杆,也有女孩子在桥上。裙子带起的风从身边划过,拖鞋有节奏地敲着桥面。柏油被晒软了,化进空气里。祖父告诉我,打日本人的时候,桥面上到处是血。
殖民地,战争,铅字排印的报纸,被拆掉的桥,这都是上个世纪的事。小说可以存在久一点。
小说的名字很好,或者说,太好了。没理由卖不动。过于好了。总有一天会比作者更有名,渡轮就更不在话下。那时,属于渡轮的世界慢慢合上,越来越少的人听到它的轰隆隆的声音,包围着女孩子的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道也越来越淡。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闯进来,一脚踩进热的河水里,汗一下子从皮肤的细孔里冒出来,抬头就看见一艘渡轮,离开了码头,没靠上岸,轰隆隆地开着。
栏杆上伏着一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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