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宣纸组合在一起,展现出一片洁白的云,展现出一片广
袤的天。云天之间,如椽斗笔宛如“怒而飞”的鲲鹏,上下振翅,
纵横翻飞,其神出鬼没之态,汪洋恣肆之姿,云蒸霞蔚之气,让人
为之震颤,为之肃然,为之惊叹……
这是庄子心中的鲲鹏在搏击长空、作无尽无止的逍遥游吗?这
是王冬龄笔底的鲲鹏在穿越千年时空,寻觅庄子梦中绝对自由的精
神境界吗?这是古今哲人智者的心灵在碰撞、神思在交融吗?走近
王冬龄的《逍遥游》,但见翰羽飞动,墨海翻滚,笔走龙蛇,变幻
无穷,其境界,非常人所能窥测。
2003年11月4日上午,在新落成的中国美术学院专家楼,当王冬
龄以他超凡的气派在30张八尺宣纸拼接而成的巨大空间追觅庄子的
神思、诠释逍遥游的内涵时,其意义,远远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书
法创作活动——尽管以如此巨大的篇幅(7米×12米)创作如此惊人
的佳构在书法史上绝对堪称精彩一笔。当我自始至终观看了创作全
过程后,激动不已的心灵,已经完全沉浸在庄子和王冬龄共同营造
的无拘无束、无遮无拦的氛围里。
我相信,王冬龄选择《逍遥游》绝非偶然。庄子的这一经典名
篇之所以让一代代的文人墨客传诵不已,是因为无所依赖、绝对自
由地遨游于精神世界的逍遥游境界,是渴望有所建树,渴望心灵自
由的知识分子所向往不已的。毫无疑问,在书法领域,王冬龄追求
的正是这种鲲鹏翻飞的自由境界。他对传统书法的领悟,特别是飘
逸灵动的草书实践,可谓已臻疱丁解牛般圆熟。然而,他不满足于
栖息“北冥”,不满足于已经获得的一切,他要“徙于南冥”去探
求未可知的世界。于是,他置旁人的不解甚至非议于不顾,千方百
计去尝试现代书法,去尝试抽象水墨。这种尝试肯定是艰辛的,甚
至有可能是得不偿失的。就像那只“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虽
然不知比蓬间小雀要雄强多少倍,但也需有所依赖,有所期待,做
不到绝对自由,甚至可能反被蓬间小雀所嘲笑。我想,王冬龄肯定
是心有所动,心有所通,所以,当美院领导把新美院的一面墙交给
他自由挥发时,当中国美院院庆75周年特地组织安排的非西方语境
中的文化想象、感性和多义的现代性国际学术展览“地之缘”安排
他的作品参展时,他毅然选择了《逍遥游》,或者说,是《逍遥游》
选择了他。
他的笔在有限的30张八尺宣上作“逍遥游”,他的心在无限的
精神世界里作“逍遥游”。只见他饱蘸浓墨,奋笔疾书,虽墨竭犹
未尽兴,枯笔挥洒,神气依然饱满。时而弯腰凝眉,如急风暴雨,
时而随意俯仰,如淡云飘逸;时而足不挪步连书数字如老藤盘绕,
时而一笔急退数步若飞流直下。时大时小、时浓时淡、时重时轻、
时粗时细、时密时疏、时繁时简、时急时缓、时巧时拙、时畅时凝,
时走时留、时动时静,变化万千,法无定则,常有惊人之举,出人
意料之笔,大有令人眼花缭乱之感。上百围观之众,时而凝神屏息,时而失声叫好,目光随着笔端移动,神情化人意境沉迷,物我两忘,不知身在何处,时在何年,似乎片刻
之间巨幅已经大功告成,收尾落款,恰到好处。回过神来,前后已
达两个多小时矣,而作者观者浑然不觉,莫非墨天韵海,人人皆达
逍遥之境乎?
此时此刻,王冬龄已经沉浸在庄子的逍遥游之中,已经把能够
读懂庄子,读懂王冬龄的惺惺相惜者带入了逍遥游之中。
王冬龄无疑又一次成功了,成功地为自己的创作生涯树起了一
座里程碑。他的成功在于,他吃透了《逍遥游》,又淋漓尽致地用
笔墨线条演绎了《逍遥游》的精神。文章与书法,可谓相得益彰。
前人评庄子《逍遥游》意境:“意在尘外,怪生笔端。其神思,如
龙翔云中,灵动飞异;其行文,如风行水上,飘逸洒脱。”以此评
王冬龄所书《逍遥游》,不亦宜乎?前人评庄子《逍遥游》笔法:
“篇中忽而叙事,忽而议论,以为断而未断,以为续而未续,以为
复而非复,只见云气空蒙,往反纸上,顷刻之间,顿成奇观。”以
此评王冬龄《逍遥游》笔法,不亦妙乎?意随笔至,随文挥洒,古
今气息,一脉相通,庄子有知,当为百代知已感慨不已。由此可见,
追求绝对自由的大鹏精神,生生不息,代有传人。
的确,逍遥游,是一种精神,一种追求,一种境界,是庄子满
怀期待的一个梦。虽然这个梦很难实现,但人不能无梦,就如同虽
然大鹏和小雀最终都不得不有所依赖,都进不了绝对自由的世界,
但人毕竟不能做小雀而应该做大鹏一样。更何况大自然的鲲鹏必须
有所依赖,而人的心灵翅膀,应该比鲲鹏更加广博、远大。而今,
王冬龄的巨幅《逍遥游》已经陈列在中国美术学院3号楼大厅迎面
弧形墙壁上。我像许多观众一样,在王冬龄的《逍遥游》面前久久
伫立,久久凝思,我似乎对庄子又多了一层理解,对王冬龄的书法
世界又多了一分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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