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1日晚在北京人艺小剧场看话剧《有一种毒药》。之前我一直非常期待看这出戏,因为编剧万方是曹禺先生的女儿,也是很好的作家。我特别期待作家写的话剧,但说实话,无论是王安忆还是徐坤,她们写的话剧都不好。邹静之是著名的诗人,这几年更是炙手可热的电视剧编剧,但他写的话剧,也是很一般。话剧真的很难写,这中间有多少像我这样眼高手低的人呐,永远在跃跃欲试,永远拿不出象样的东西。
万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她对生活切入的视点就与好多作家不一样。她和早期的曹禺一样有细腻、敏感、柔善的心。《毒药》应该是这几年我看到的原创话剧做好的之一,万方塑造人物的功力不凡,编织矛盾激烈又自如,值得反思和回味。尤其是兰宏和高希天这两个中年人角色,其性格在以往的话剧中不能说连影子都没有,但都没有万方写得好。
〈毒药〉讲述的是在一个家庭里,伶俐能干吃苦耐劳的母亲兰宏瞧不起落魄的父亲高希天,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和自己一起做生意的儿子高科身上。谁想高科深爱的女人小雅是个严重内风湿病患者,只能瘫坐在轮椅上。高科不顾母亲的反对,坚决和小雅结了婚。小雅是个画家,充满幻想,个性要强,非常厌恶兰宏的霸道跋扈,故意与她作对。兰宏和小雅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兰宏恶毒地打击在艺术上失意的窝囊丈夫,仇恨夺子之爱的小雅,又爱又怨高科,生活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兰宏为家操碎了心,却换来家人对她的愤恨和疏离。是什么毒药侵蚀了他们的生活,使他们离自己愿望中的幸福越来越远……
《有一种毒药》由北京人艺演出。导演是年轻却资深的著名导演任鸣,这几年他导过很多表现当代生活的原创小剧场话剧,从这个角度讲,任鸣功不可没。谁都知道搬演外国名剧容易成功,原创戏剧却几乎很难成器。饰演兰宏的是著名话剧《死水微澜》中邓幺姑的扮演者吴姗姗。演邓幺姑得梅花奖后,她从成都话剧院调到北京人艺。她演过不少小剧场话剧,演技磨砺得更出色了。才37、8岁的吴姗姗把兰宏表现得淋漓尽致,至始至终处于情绪的高位,非常出彩。她的表演很细腻、层次分明,观众看到的兰宏不是简单一个变态就完,她表现后面的可怜、酸楚和无助是相当有分量的。在我们的长辈中,兰宏这样的女人还少吗?她们是从前时代最典型的女性形象之一。吴姗姗完全演出了她们的“气息”。还有著名演员张志忠,他从声音和形体两方面把高希天的痛苦、懦弱、无奈、窝囊演得相当到位,让人看了欲哭无泪。这两个人物塑造得如此形神逼肖,他们既有力度,又有韧性。人物有很深的精神背景作底,现实层面又悲怆鲜活,因而震撼人心。勾起了我很多的思绪,我被完全地打动了,回家后还想了好一阵子。
相反,年轻人的角色就演得比较差。这是很有趣的现象,我从这里反过来说说万方的编剧的缺憾。高科、小雅、季杰(小雅表弟,拍地下电影的)这三个年轻人的戏些得就比较弱,高科比较苍白,小雅和季杰甚至略有些做作(我最怕看艺术作品中描绘的艺术家)。虽然万方的想法我能领会,但立在舞台上的形象不能靠分析去认同,必须靠形象本身去认同。这一块的逊色降低了这出戏的整体分量,使它不能成为经典之作(很有这个基础)。真遗憾!为什么从小说到电影、电视乃至话剧,涉及到年轻人的角色总是很难写出彩。万方的儿子应该和剧中高科的年纪差不多大,万方应该是了解年轻人的,然而依然表达得不是很好。也许创作者的目光都必须是回望的,当代年轻人的故事只有等他们不年轻了再来书写?想来总归是个遗憾。
关于〈毒药〉,万方在编剧的话中写道:“我们在世上已经活了很长时间,都想过这样一个问题:要怎样活着。常常,我们是无奈的,我们也很辛苦,很累,因为我们必须为生存奋斗。此外,我们总想活得更好一些,获得更多的物质享受。每一次大大小小的成功会让我们满足,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并不满足,还有比不满足更糟的,我们时常烦恼,焦虑,心中茫然。
我们多想有答案啊!我们一定接近过答案。抓住它,紧紧地抓住它,又是多么地难。在创作这个剧本的过程中,有时我感到答案分明,唾手可得,可忽然又发现答案似乎在背后,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我只得转过身再去寻找。我东奔西突,揪住一个个人物,向他们发问,逼他们回答,然而对于能否找到答案我没有把握。事实证明,就是这样。在〈有一种毒药〉里,我无法告诉人们哪种是毒药,什么是毒药。
只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活着,我们就心怀渴望。无论我们渴望什么,无论它给我们带来的是痛苦还是快乐,是成就还是失败,是迸发而出的创造力还是该死的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