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飞机飞行在五万英尺的高空。

　　我闭着眼睛，想象着这铁笼子是怎样在天上蠕动的。可是，我的眼角却不自觉地流出了一些冰凉的液体。液体，我喜欢这称呼……

（二）

　　认识他的前一年，我17岁。对，应该是17岁。虽然我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帮我想了起来。他说：“你长得这么漂亮，你应该18岁。”18岁，好，就算是18岁吧，真tmd是一个好岁数。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有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哀痛，对，真tmd让人难以理解，温柔的好像要把我化掉。

　　我是一跳舞妞。我不喜欢这称呼。可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叫我。我想，这应该是对我的一种尊重吧，至少他们没有称呼我为小姐。我感激他们。事实上，我就是一跳舞妞。

　　我每天站在迪厅的台子上领舞，我像水蛇一样扭动着我的腰肢，我像狮子一样摇晃着我的头发，每次我都很疯狂，因为我看到了下面黑压压一片的比我更high的人。所以，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很敬业的人。偶尔我也到前台端端酒什么的，不过那只是我的副业。因为我是一职业的跳舞妞。我有芭蕾舞演员的身材，我有电影明星的容貌。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做一跳舞妞。

　　我飘荡于这个城市间的所有迪厅、舞厅。有时候我在想，谁家要是有我这样一个女儿非当场被掐死不可。呵呵，幸好我还没有这样的顾虑。因为我tmd是一孤儿。

（三）

　　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特疯狂的女人，我满头黄发，超短裙，穿五颜六色的T-Shirt.但是其实骨子里我tmd是一个特别自卑的人。本来小时候在孤儿院住得好好的，可是好像麽麽们都不喜欢我。有一次发玩具，其他的小女孩都发了好大的布娃娃，可是就tmd到我这的时候偏偏就剩一小的，那我哪能愿意啊，我就和另一个拿了大娃娃的女孩打了起来。结果当场就被麽麽轮了一大嘴巴。“啪~~~”，真tmd疼。那天，我从孤儿院逃走了。那天，是我13岁的生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过过生日。即使到现在，我逛街的时候如果看见有人抱着布娃娃，我总有跑过去把它抢过来，顺便轮那人一巴掌的冲动。不过，冲动充其量也就是冲动。我不敢，因为我说过了我自卑。

　　我tmd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有一个特美的名字，感觉和我特不相称，我叫飘雪。我没有姓。因为麽麽们告诉我，她们在门口发现我的时候，我的手里只握着一张纸：“她叫飘雪，1月17日生。”真tmd简单！简单的一点证据都不留下来。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找我的父母，因为我知道，我tmd不是福尔莫斯。我只是一跳舞妞。我孤独的飘荡在这个城市……

（四）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有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哀痛，对，真tmd让人难以理解，温柔的好像要把我化掉。从我一开始上台跳舞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一身笔挺的西装，和这个环境一点都不搭调。更可笑的是他从刚进来眼睛就没从我身上离开过。虽然这样情况我从前遇到过n多，但是从来没有一双眼睛是像他那样的。他的眼中充满了一种疼爱和怜惜的味道，让我酸到牙根。懒得去看他，因为他的眼神让我不自在，让我有一种被人关怀的错觉。我讨厌错觉。

　　我在台上越扭越慢，我知道，我累了。这时，小k叫我到前台送酒，小k是我老板，一不折不扣的吸血鬼，我想旧社会的资本家都没他残酷。端就端吧，我特意经过了他的身边。一中年人，脸色青绿，一苹果色，不过五官很精致。我猜他的年龄可以当我父亲，虽然我不知道我父亲多大。他还是那样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就在我纳闷的时候，我把整盘子的酒都扣在了一哥们的身上。我当时就tmd急了，张嘴就骂了一句：“cao！没长眼睛啊？”可是这话还没落下，我就后悔了，因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流氓，职业流氓。还没等我反应，我就看见“刷”的一道亮光划了下来，我心想，今天算是真tmd玩完了。我没躲，因为我吓傻了。我只知道一把刀结结实实的插在了我的肩上，好痛，有一些红色的流体顺着刀开始往外冒，还热腾腾的。我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恍惚间，我看到了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向我跑过来。我真tmd没出息。我晕了。

（五）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单间的病房，干净得不得了。这样的贵得要命的房间我只在那些香港片里看过。我支撑着眼睛，到处乱看。我看到了那双哀痛的眼睛。我心想，真tmd衰，要不是因为他，我tmd现在还健康的活蹦乱跳呢。我正想张嘴骂他，可他没给我机会，“你的伤不要紧了，马上可以出院。我已经把房间布置好了，出院了你就住到我那去。”我tmd听得一愣一愣的，我突然觉得我眼前的是一傻瓜。可是我没有反抗。为什么呢？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睛吧，那双哀痛的眼睛。

（六）

　　他家真tmd有钱，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大的别墅。就连进到屋子里都要走半天的时间。也许是我tmd夸张。不过我确实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虽然以前总是想象会有一大款开着卡迪拉克娶我，却没想到这家伙比开卡迪拉克的还tmd有钱。要不是我的肩膀还痛，我会觉得这是一特猥亵的梦。

　　我爱上了他。不是因为他的钱，而是因为他为我布置的房间。整整一屋子的布娃娃！！虽然在此之前我无比痛恨这些长得好看却又毫无用处的家伙。但是那天，我哭了，就在看到它们的一霎那。我哭了。我突然觉得我自己真tmd幸福。我倒在了他的怀里。我痛哭，我仿佛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净。那天，他一直紧紧地抱着我。我发现，我读懂了他眼睛里的温柔。

（七）

　　我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他对我真的很好。他送我上学，带我出入各种高雅的场所，给我买那些又贵又好看的衣服。他什么都作了，就是从来都不碰我。很多时候，他都是特哀痛的看着我，看得我特别想哭。他从来不结交其他的女人，一有时间就从公司回家陪我，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生理有问题。当然，这样的念头我也只是一闪，我发现我很邪恶。但是我确定我爱他，我也肯定他喜欢我。我总是自我安慰地想，可能他在等我长大吧，我毕竟还不到20岁。

　　我的生活里只剩了他。为了他，我剪断了自己的长发。为了他，我在闷热的教室里听“四眼王八”讲我根本听不懂的课。为了他，我努力的学习一切礼仪。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和他走到一起。我不再需要凯迪拉克。有了他，我什么都不要了。日子一天一天过，他看我的眼神依然哀痛。我不懂他，我只能每天陪着他。陪着他，我已经幸福。

（八）

　　他是一跨国公司的总裁。成功的“老”男人一般都有一种让人痴迷的气质。他就是这样的人。我喜欢伏在他的肩头，听他讲他的创业史；我喜欢替他捶背；我喜欢亲手为他泡咖啡；我喜欢每天看着他。可是，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我每天都能看到他偷偷地往嘴里塞大把大把的药片。那种印的都是英文字母的药片。我曾经问过他，可是他说，那是维他命。应该是维他命吧，我想，有钱人都是很爱惜自己的。

（九）

　　当医生通知我到医院见他最后一面之前，我还在幻想着我们的婚礼要怎样举行。我要穿着怎样的婚纱，我要成为多么贤淑的新娘。我不相信医生的话。可是，当我看见他躺在那间安静的病房里的时候，我相信了一切都是真的。癌症，扩散。医生讲得这么的简单，仿佛一个人的生命用几个最简单的字就可以概括全面。我看着病床上脸色青绿奄奄一息的他，我的泪涌了出来。好咸，一滴一滴的，滴在他的手上。他勉强的睁开了眼睛。那哀痛的眼睛。他看了我最后一眼，眼睛里涌出了和我一样的液体。他想说什么，我把头凑了过去。可是他什么都没说。病房里只有一台冰冷的机器发出了持续不断的“滴～～～～～～。＂我看着身穿白大褂的浑身消毒水味道的人在他的床前转来转去。无比忙碌。一阵慌乱过后，他们动作优雅地把一张白床单盖在了他的身上。我麻木的看着这一切。我突然觉得很好笑。一年之前，我在病房里认识了这个改变我一生的男人。一年之后，我又在同样的地方送走了这个我最爱的男人。生活真tmd搞笑。上帝真tmd是一傻瓜。

（十）

　　接下来的事情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的。他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我。而且给了我一个十分可笑的但又十分合理的理由。他是我父亲。律师事务所里，他留给了我一封信：飘雪，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之所以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告诉你事实，是因为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我认识你妈妈的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踌躇满志。你妈妈是一舞女。我疯狂的爱上了她。可是，她却在你生下来不久以后弃我们而去，仅仅是因为我没有钱，从此再也没有消息。我只好把你抱回了家里。可没想到却气死了我的父亲，你的爷爷。我当时绝望至极，身无分文。只好把你送到了孤儿院。从那以后，我独自在社会上打拼。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压抑自己不去想你，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每每想到你，我都有一种锥心的痛苦。我觉得你是我的克星。我不想去找你，我不想承认你是我的女儿。我想让你自生自灭。也许我真的很自私。所以，十几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去看过你。直到我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我去孤儿院找你，麽麽对我说你逃走了，仅仅为了一个布娃娃。我疯狂了。我发现原来我是这样在乎你。我找到了你，在舞厅。我看着你，仿佛看到了你的母亲。你打架，受伤。我痛苦欲绝。我突然想用生命的最后时光来补偿你。虽然我知道那根本微不足道。和你一起的日子我觉得真美好。虽然我很想听你叫我一声爸爸，可我不敢，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原谅我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的眼前出现了他的身影和他悲痛的眼神。我终于懂了他，这个我爱的男人。懂了他的眼神，懂了他的心痛。我的眼睛模糊了。我努力的想他的样子。可是我想不起来。

（十一）

　　我在山上买了最好的公墓给他。我要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整个城市的景色。他在那张照片里对我微笑，我觉得心痛。因为我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我的爱人还是我的父亲。算了吧，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墓碑只写了半边，慈父，郑明。另外一边我空着。因为我想找到我的母亲，当场杀了她，然后把她和父亲葬在一起。其实，这只是我的想法。我更希望葬在他旁边的是我。我想，到时候我会把自己的名字安静的写在他的旁边。爱女，郑飘雪。对了，我有了姓，原来，我姓郑。

（十二）

　　我坐上了飞往黑龙江的飞机。因为父亲是在那认识母亲的。我想找到她，但是我又怕找到她。因为，我自私，我自私地想百年之后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那块墓碑上。我想一辈子陪着他。他是我的。不论是爱人还是父亲。

　　飞机飞行在五万英尺的高空。

　　我闭着眼睛，想象着这铁笼子是怎样在天上蠕动的。可是，我的眼角却不自觉地流出了一些冰凉的液体。液体，我喜欢这称呼……

　　我感觉我的下半生将会和一块墓碑纠缠不清。我爱那块墓碑。那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而事实上，我的爱又何尝不是一块墓碑呢？

　　墓碑，静静的伫立，墓碑，在向人们讲着故事，墓碑，在静静的等待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