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是我多年以前就一直欣赏的兼具哲人的睿智深刻又有女性细腻阴柔的作家,以前她的小说都是读完了的,有些还不厌其烦地重读,而每次重读都能发现一些惊喜。摆在面前的这本《另一只耳朵的敲击声》正是这样。
我的周末是最繁忙的,而这个周末,趁上完中文课去赴教师节“达福地区中文联谊会”“谢师宴”的间隙,去了一趟这里能找到最多中文书的“海格图书馆”(Haggard
Library),现在忽然有种放纵的感觉,以前借书总是中英文参半或是努力压抑成三七开或顶多四六开,现在像一个没有大人管的喜欢吃糖的小孩,终于可以放纵地掉进糖缸里,一气借了最纯文学的12本书,满意而归,其中就有最想先品尝的陈染的这一颗。不知道很哲人冷艳的陈染被我私底下形容成一颗放纵的糖果会是什么反应,我想思想深刻如她者是能读懂我的比喻的。如同我能自在地穿行在她文字的迷宫里找到出口一样。
而她这颗糖太粘人了,从一拿起,思绪就被粘得七零八落了——于是干脆停下,让被动的阅读变成我自主的文字出航。
“被这久违的光滑如绸的晨风一吹,裹在身上整整一个夏天的温温吞吞的汗渍忽然就干了”,这是翻开第一篇《凡墙都是门》的第一句话,没办法,虽然常年生活在空调里没有整个一个夏天的汗渍,但是我还是起鸡皮疙瘩了,怎么一箭就穿杨了呢?也不让我缓缓气,习惯一醒来,就打开电脑或捧一本书唤醒还在做梦的肌肤,“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一圈,浑身清爽,觉得今天将会有好心情。然后我就朝窗外一转身,一瞬之间,我看见了秋天。”天哪,难道是谶语不是?就在昨天,读完网友秋天的《让心灵插上梦想的翅膀》http://blog.sina.com.cn/u/53df1b22010005eg后,再次惊叹我们走过的惊人相似的心理历程,也是同样的鸡皮疙瘩,甚至想我们是不是活在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呢?像以前看过的法国影片“红白蓝”系列当中的一个。就在那一刻,我将自己的《美国日记》定义进入第六章“秋天的记忆”,也不管这个与网友秋天的博客重名算不算侵权,但是那个名字就是这么管不住的自己蹦到键盘底下来的。而今天再次在陈染不经意的叙述里相逢这个秋天,天哪,到底是真的巧合么?
而时令也真正进入了秋天,虽然我是个对时间迟钝的人,季节的划分全由心定,而这一次,时令的和心灵的却默契地走到了一起。
“现在,我坐在桌前,拿着笔,我还不知道我要写什么。但我知道我必须拿起笔,因为这就是我的生活,或者说严重一点,这就是我的生命得以延续下去的方式。”再次,陈染这颗糖粘住了我的思绪,我不是像她那样的作家,但想成为一个作家是我少年时的梦想,记得高中时自信满满的演讲“我的理想”就是想当一个能给人间带来真善美,传播思想火种的作家,后来作家没有当上,写作却也成为一种习惯,与发表与否无关。而当上教师却也延续了跟写作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雕塑人心灵的梦想,教师的岁月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事情,虽然与曾经的梦想背道而驰,曾经那个不食人间烟火,闲云野鹤的浪漫得只知写诗作文的人摇身一变为人师表最实在的辛勤园丁,有时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蜕变,像隔着墙的两张脸,常常想如果当初不是乖乖地回来做了教师,不是很正常地结婚生子,我现在是不是也在哪个地方像陈染的这篇小说主人公那样向往在一处地方隐居写作呢?也未可知。曾经就很向往上海女作家竹林的隐居生活,不知道她现在还是不是在尘世之外专心自己的写作。
小说中的主人公有随时拿出铅笔和小本记录思想和灵感的习惯,天哪,连喜欢用铅笔都一样,从前(大学直至结婚前吧)都有在枕边放些铅笔和纸的习惯,常常是在半梦半醒时文思如涌,睡下时才发现自己像个哲人。而许多自己后来很钟爱的作品也多半都是在这种恍惚得几近虚脱的状态下一气呵成的。大一时,花了一年补足了“现代派”的一课,那时师大青年教师人才济济,思想开放,忽然觉得眼前开了一扇窗,窗外都是从未涉足的变形的风景,待把一切现代后现代补给充足后,反而觉得犀利得悲观厌世起来。大二时,又像个哲人样研习萨特、波伏娃和由此引出的对女权主义的兴趣,那时的我常跟好友慧在通宵教室通宵达旦地疯狂阅读,我想我一辈子都再没有像当初那么思想敏锐地读书了,常常批判的旁批甚于所读本身,那本被我批满的小书现在应该还在我的芙蓉古城的阁楼里吧。看得太深未免有些走火入魔,有了思想反而厌弃自己所写的了。直到大三,一个偶然也是必然的机会吧,让我重逢了儿时的伙伴,她的出现忽然唤起我失掉的童真,记得一次在文学理论的课堂上拆开这个妹妹的信,灵感忽然来了,于是立马卷起书包跑到我写诗的地方,一组组清新自然的诗返朴归真地井喷而出了,至今想起都还是钟爱那时的清新。一位友人后来在他的大学讲台上大讲我那时的诗,据说还收获了不少崇拜者,原来要说粉丝我还曾经居然也有一帮哈。我把那个钟爱的时期定义为“初夏”,有热力而没有曝晒;当初的热力仿佛又再回来
,不过这次给我灵感和启迪的是秋天了。
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诗是我的谶语,总是先于我预见将来。今夏回国,到深圳看好友,不想“邂逅”了许多大学老友,掐指一算,不多不少还正十五年呢。那首写于十五年前的诗就跳进我脑海。而曾经意向里的旅人也有了确切的定义。想留不能留,不小心行走的尘土掉在了我的鞋上。不知道丽娃河畔还有多少行吟的诗人,不知道有谁坐在我的童话树下石桌旁,不知道有没有谁还在对唱着这首邂逅。
我的思绪真不知被这颗糖粘到了哪里,主人公想给有着思想的知识型母亲介绍对象,“母亲曾对我说过,她希望有一个朋友,能与她一起听拉威尔的波莱罗舞曲,她说但愿能对那小鼓的循环往复的敲击声产生共同的感觉。”天哪,想到曾跟一个艺术朋友在寒假的一个阳光下午不是震耳欲聋地听了整整一下午吗?现在被这文字唤醒了当初的声音,甚至还能感觉当时窗被鼓点震动的声音,我们不说话,任由循环往复的敲击声把我们带进各自的感悟里,我们的交流方式很特别,是葛拉齐亚与约翰
克里斯朵夫之间的,是梅克夫人与柴可夫斯基之间的,我说我们的友情超越了性别,但是后来有人偏偏不信,不过我们也幸好没有最终在一起,否则要么我们都在各自的艺术领域里杰出,要么成神经质的怪人,想来真得要感激我的丈夫了,让我活得像现在这般正常。那位友人好像也没有搞艺术了,像正常人样结了婚又离了婚,据说在做生意,后来没有了联系。不知道现在他有没有重新拾起自己的梦想。
“想想自己每天的大好时光全都泡在看不见摸不着无形无质的哲学思索中,整个人像一根泡菜,散发着文化的醇香,却失去了原有生命的新鲜,这是多么可笑”又一次,这颗糖粘回我同样泡菜般的日子,常常想执著于艺术的人真要有股子常人坚持不下的定力的啊,还要忍耐异样的眼光,坚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的左脚自我怀疑地四顾环望,但你的右脚却依然被原来的惯性紧紧吸附,稳稳地站立不动,那么你脚下的那块土地,就是你的选择”曾经以为大学毕业放弃考研和漂泊的梦想回到父母身边,做了一名人民教师了,内心的驿动也就有了停下来的位子,但是还是会在十年后打翻当初想逃离的心,借口是成都灰蒙的天,借口是带着镣铐跳舞的中国教育,借口是想与地球另一端的好友比邻而居,借口是给儿子一个自由的天地,甚至借口还是顿悟的林忆莲的那首“远走高飞”和泸沽湖澄澈湖水和天空涤荡干净的放弃。于是坚决出走,头也不回,就在地球另一端了。
但是,但是还有梦想呢,又被不小心丢在哪里了呢?曾经陀螺般旋转的日子将梦想遗忘得干干净净,不遗忘又怎么着呢?要生存啊要奋斗啊,赚钱理所应当成了要义,现在也不是钱多得不想赚了,而是,而是什么呢?“而随波逐流地打发日子,总觉欠着什么,脚没踏在地上,像风筝飘浮,或一根长错地方的闲草,无着无落。”于是没精打采,于是面目可憎起来,于是一直往下沉,沉到底,连上帝的手都够不着了,直到无路可退了,再次回到了内心问自己,“我十几岁的时候,激烈躁动,情天义海,觉得活到二十多岁就够了,像莱蒙托夫或普希金什么的;二十多岁时,愤世嫉俗,压抑绝望,想,决不活过三十岁;等到了三十岁,我忽然就再也不想死了,心平气和地看世界,能活多老就多老,让人见了你就问:你怎么还活着呐?”你说陈染怎么就这么绝啊,全说了我想说的话,只是三十多岁了并没有心平气和地看世界,前一阵还被忧郁症折磨得死去活来呢,怎么又活过来了呢?
因为秋天,秋天真正来了。曾经因为好天气就即兴约上好朋友出去喝茶享受难得的阳光,来到这里了,蓝天和阳光严重地泛滥得用也用不完,才发现没有了一起喝茶聊天的朋友和时间了。人世间从来就是如此,健康跟财富也是如此,逃离和回归也是孪生的兄弟。
感谢这个周末丈夫买来的两张宽大的书桌,虽然他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从来不知我所云,但他能给我心灵自由的空间,让我呼吸自己选择的空气,虽然有点儿纵容,虽然有些对我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失望叹息,虽然自己也对自己不能给他分担和辅助事业有些负疚,但是我还是不愿改变,喜欢现在的日子,在宽大的书桌上驰骋自己,胡乱的飞翔,但是心却着了地,让我能多点这样的日子吧,想再多吃点儿糖,“你还挺忙的哈?”昨晚丈夫又在揶揄,其实还真是挺忙的,因为我还有大半天的主妇要做啊。
不过能给我一个上午自由的时光就满足,好让我活进梦想,听到另一只耳朵敲击的声音。
2006年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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