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听，是看京剧

     读书的时候，遇到一个酷爱京剧的老师，年轻轻的才子，唱卡拉OK的时候能亮嗓一人拿下《智斗》三个角色，一时真是倾倒众生啊。老师是“京剧走进大学”的倡导者这一，在他的感染下，我曾每个周末都坐在逸夫舞台，从传统折子戏到新编历史剧看了不少。我记得勾起这个瘾的第一部戏就是尚长荣和何澍的《曹操与杨修》，看完后激动地站在那里生生拍痛了巴掌，亲眼所见什么叫谢幕十次仍聚众不去的壮观场面。后来看《贞观盛世》，尚长荣和关栋天（彼时还叫关怀）精彩对唱，一个雄浑沧桑、一个潇洒亮丽，一个稳而劲，一个高而美，那明里暗里的对阵，真叫人领略了绝代风华。我这里用看，不用听，一方面因为自己到底还是个外行，听得懂字句，对于京剧的韵律格调还是不知所以的，所以只能称“看”。《廉吏于成龙》是上海京剧院新编历史剧的第三部力作，终于拜上影的年轻导演郑大圣之手，搬上了大银幕，这回我的“看”就名正言顺了。

    拍有诚意的电影

对于郑大圣的，我是不怀疑的。当年他从美国回来，拍过一部电视电影《王勃之死》，我算运气好，正好在中央六套看了，当时没看到头，就觉得这个导演处理影像的手法了得，片子是关于诗人王勃的，其他的不说，诗意是拍出来了。后来几次在各种不同的场合遇到他，每次都有着和年龄不太相称的深沉，开会的时候好几次被领导要求做些发言，于是很深沉的嗓子说些很深沉的道理。最近一次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他说：“做导演没法顾及太多，很多时候最重要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得专注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为什么会专注呢？因为你必须做你真正感兴趣的，激动的东西。这样才会专注，才会有诚意，做出来的片子也是有诚意的。”哦，想起来了，好像是因为一起看了些电影，叫谈感想。

郑大圣还是有点可惜的，特别是这次看了《廉吏于成龙》之后，我的感触更深，因为通过这部作品，他再次证明了自己首先是一个有才华的导演，同时也是一个有诚意的导演。如果要找四个字形容郑大圣与《廉吏于成龙》，我会说：出手不凡！这样的导演这么多年只拍了这部作品，可惜了了。

我感觉走进了一部戏的心脏

影片第一个镜头是是豫园、外滩滨江建筑勾勒的现代上海的经典画面，镜头一拉便是庙堂，搭出来的舞台景，实景进入了场景，尚长荣也亮相了，只是不是正脸，而是背影。《廉吏于成龙》的故事是京剧院创作的，表演是京剧大师是久演成经典的，甚至音乐舞美那都是现成的家伙什。我看过电影版的越剧《红楼梦》，说真的，看了二十分钟，就忍无可忍逃了出来。道具的粗糙、服装的简陋、场景固然是假的，妆固然浓烈，放在舞台上，隔了个五六十米总还悦目，放大几百倍，戳在大银幕上，那就是满目疮痍了。今日观众不比从前，今天把一部经典戏搬上银幕，总该用些电影语言、采用电影手段、达到电影目的吧。郑大圣的《廉吏于成龙》完美的解决了这些问题。

他在上海大剧院、上影两个摄影棚、三山会馆等几地充分利用实景和布景，创造了走得出去、有焦点又延伸得出去的透气的空间。摄影机更是无所不在，关栋天出场时，镶满金线的华袍巨大的特写随慢镜飘飞，康王爷的霸气展露无遗。人物的表情、拿捏、步履这些通常京剧的关节点因为镜头被放大了，而平素躲在幕后的琴师如今也被放到了重要的位置，片中，尚长荣几段独唱，大半个银幕上半透明的丝幕背后，琴师操琴的剪影大开大阖，与荡气回肠的唱段互相生发，营造了极美的意境。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京剧本是具有高度象征性的表演艺术。郑大圣在京剧电影的操作上，将这种神髓发挥的淋漓尽致。于成龙视察南北几座监狱的场景，很小的空间，却展示出了无数牢房千万人的感觉。影片的道具和布景均简约而精致，于成龙的居所，青瓦白墙，一个水缸，一桌二椅，全凭摄影机上下纵横，让画面变得丰富多变。戏里戏外、台前幕后，你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出戏的心脏，摸到了他的心跳。

关于邵拉的联想

我想起以前看卡洛斯·邵拉的《卡门》和《探戈》，万分激动。毕竟很少有人能有机会亲临现场看原汁原味的西班牙舞剧，但是电影，一个拷贝就可以飞到全世界传播民族精粹。但邵拉之所以被奉为当代西班牙最伟大的电影导演之一，不仅仅是他拍了“弗拉明戈系列”、表现了探戈的魅力，最重要是他用电影语言强化了弗拉明戈和探戈之美，用电影语言揭示了这些舞蹈的内核，关于热烈燃烧的欲望和张扬的生命力，而这些正是西班牙民族之魂。这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用独特的手段重新阐释国粹。而以往我们的戏曲电影，无非是一个在记录的机器，机器没有思想、没有视角、没有态度更没有情感，于是你只能看到一个四平八稳的舞台，一群进进出出的演员。跟你坐在戏院里仰视的感觉一模一样，该看的都有，不该看的照样没有。只是舞台成了银幕，戏票成了电影票，那多没劲，还不如去戏院呢。

我想郑大圣一定事先都想得很明白，所以坚决的拍了一部有思想、有视角、有态度、有情感的戏曲片。所以画面会这么灵动，看得到真的雨，也看得到空的酒杯被一饮而尽，电影的真实与戏剧的抽象之间，他游走有道，让人如入幻景。

关栋天说：“充满虚实相间意味的转场手法娴熟自如，导演用电影技巧突破舞台特有的起承转合间的空间局限。”这是会家子说的话啊。他更说：“我要尽力让大家都来看这部电影。”我想凡是看过的人都有这个义务这么说这么做，因为，真乃国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