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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痴人说梦 |
题记:The
好友印象:厚道、绅士、完美、型男、神人、仗义、好兄弟、all-rounder……
脑海中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起来,我关掉对话窗口,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拉开一点缝隙,冷风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墨色夜空无星无月,映着路灯的一点昏黄才看清,外面正淅沥沥地飘着雪花。
我有多久没有忆起那个男人了?
关好窗户,回到电脑前,我开始订去东京的往返车票和酒店。
两个月前,风靡了十四年的欧洲某情歌组合宣布解散,解散前将在世界各地告别巡演。两个小时前,东京站的网上订票开放,不到一小时,内场票被抢购一空。
我无比沮丧地在校友论坛里留言:身在东京的大大们,谁能帮我淘到某某组合告别巡演的内场票?
很快跳出一条私信提示,只留了一个msn的号码,我看着那封来自“长泽玄海”的私信,怔怔地出了会神,复制号码加了他的好友。
我依稀记得八年前的时光。
长泽玄海,就像一切青春故事中的男主,高中那几年,他是我隔壁班的大男孩。我是怎么认识他这个人的早已无从知晓,却记得我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高二那年的体育课上,我在练习传球时,不小心篮球脱了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背上。
他回身盯着在地上越跳越低的球,先是一怔,又一扬眉,继而抬头四顾。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我歉意地一笑,他了然的做了个“哦”的口型,随即弯起眉眼微笑。当时他距离我大概五六米左右的距离,我身侧就是篮板,我见他摆了个投篮的姿势瞄了瞄,篮球潇洒利落地出手,划过一道弧线,砸在篮板上,弹过来的角度也不偏不倚,正朝着我头上飞来,我慌忙一躲,皮球堪堪擦着头顶飞过去。
惊魂一刻,我拍拍胸口,怒视他:“你是报复吗?”
却见他笑得灿烂,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仿若带着午后阳光般的华彩,明朗却不张扬,弯起的眉眼十分俊朗。
用一个很俗套的短语来形容便是“心跳都漏了一拍”,仿佛周遭都寂静了,只剩下他的笑容。
这亦是一个俗套的开头,我也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经年以后,连那高大的身影在记忆中都只剩下一抹淡淡的剪影,我仍记得那年午后,阳光越过体育馆的窗棂照进来,直照入心田的感觉,好似他笑容的温度。
临睡前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是两份演唱会门票的二维码,A区三排4号、5号。
相临的两个座位,我的和他的。
夜阑人静,辗转入眠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要和曾经喜欢过的男孩一起去听这场意义非凡的演唱会……
我竟然要和曾经喜欢过的人一起去听演唱会!
(二)
我和长泽玄海之间的过往,说起来,就是个土掉渣的女追男桥段。
不过,如今回想起来也煞是有趣味。
长泽长相十分英俊,高中那会儿也一度风靡全校。他的魅力达到巅峰的时候,曾经一上午收到的情书塞满了班级信箱。有好事者将每一封都拆开,把作者的姓名班级统计在册,据说全校十之七八的女生都给长泽递过情书。期间当然不乏文笔好的,也有肉麻兮兮,但还是跟风者居多,本着一种“无心插柳”的心态,有的所谓“情书”里甚至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是以,挨到高二下学期绝大多数的追求者都打了退堂鼓,少数痴心者也在经年累月的无望中安分下来,无所作为。就在这样看似平衡的状态下,我却后知后觉地喜欢上了他,搅碎了一湖平静。
只是,我当初对这突如其来的少女情节自我定位为暗恋,年少的我有些孤芳自赏的小情怀,坚决不能容忍写情书送礼物这种脑残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以,恋慕得极其隐忍。
经年以后,即便忘记了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那年少时那陷入恋慕中患得患失的心绪依旧让我记忆犹新,如今回忆起来,觉得煞是好笑,却分外美好。
成年以后,或许我们已经忘却了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却依旧记得那份喜欢的心情。回忆便是这么个东西。
长泽终究没有能来看演唱会。
其实走出东京火车站的那一刻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期待,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还有那么一个相熟的人。
掏出手机找到“长泽玄海”的名字,有一瞬的怔忡,随即拨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端的声音,慵懒而嘶哑,似乎睡意正酣时被吵醒。
“师父,你在睡觉?”我试探着问了一声,看看表已然午后了。
“嗯,”声音有些疲惫的囫囵,“昨晚做一个企划,才睡下。”
我有些歉然:“抱歉,打扰师父休息了。”
“不要紧,我也该起了,下午还有工作。”顿了一下问道,“有事吗?”
我默了一下,涌上一阵失落感:“我到东京了。”
他“哦”一声,似乎在想事情,半晌又问:“演唱会是今晚?”
“嗯。”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不能陪你去了,结束的时候给我电话,我去接你吧。”
我想了想,将他的提议归结为“客套”,终究还是有些陌生感,于是也客套的说:“太麻烦了,师父忙的话不用特意照拂我,也要注意休息。”
“师父”这称呼不过是沿袭至今的习惯罢了,再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了,因为我始终不知道该怎样去称呼他的名字。年少时,因在心里念了太多遍,叫出口的总觉得有些别扭。
高中那会儿,每天为了能见到他,我没少忍受煎熬。
那时他在五班,我在六班,却不是一墙之隔,东侧五间教室,西侧五间教室,我和他之间恰隔了偌大的一个正厅,正厅当中摆着亚里士多德的雕像,下面写着:求知是人类的本性。
借书、寻友、找人、通知等等的繁杂理由让我每天都要在亚里士多德他老人家面前走上几个来回。不过好在,高三的时候我们搬了教学楼,一面三间教室,我终于和他一墙之隔了,不过那时候我们已经熟识到点头之交的程度了。
我和长泽的第一次交集,在十六岁那年的初夏。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前一刻还碧蓝的天瞬间乌云遮蔽,雷声滚滚,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瞬间腾起一阵水雾。恰赶上放学时间,不少的学生滞留在走廊里,嘈杂中夹杂着抱怨,待雨小了一些,同学们三三两两撑着伞离开了。
梅雨季节,大多同学在学校备着雨伞,我却向来没这个习惯,因为家比较近,经常跟人拼伞回家。转眼教学楼正厅里就剩下三五个人在徘徊了,我一眼便捕捉到长泽的身影,校服外衣敞着怀,穿得随意却很有型,他手里拎着一把伞,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看那四顾的状态似在等人。
我整了整衣服,拨了下刘海,举步向长泽走去。
“那个同学……”他浑然不觉,仍然望着地面出神,我提高了声音,“同学!”
“啊?”长泽抬起头,如墨眼眸中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展开一个亲切暖人的笑容,“有事吗,同学?”
“嗯,”我点点头,很虔诚地说,“同学如果你不着急走可不可以把伞借给我?我家很近的,只有十分钟,我很快就把伞给你送回来。”
“哦,”长泽依旧保持他惯常的浅笑,“拿去吧,不用着急赶回来,我朋友那还有伞。”
“谢谢,”我感激地说,“我很快就还回来。”
“不客气,路上注意安全。”
我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激动情绪在不断喷张,他竟是如此温和而容易亲近的人。强压抑着兴奋,对他颔首,转身想象着该如何在他的注视下走得平稳而优雅。
“等等,”他突然叫住我,对我说,“这伞的有点紧,打开的时候需要使劲向上推,注意别夹到手。”
(三)
温和、细心、平易近人,第一次正面接触他,结果如我所想,可给我的感觉却很奇特,和相像不太一样,却很舒心。
我不知道别的女孩子是不是跟我一样,默默地关注这心上人,据他的一言一行猜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他在想什么?他究竟性格怎样……
从前我对长泽的了解基本来自五班的朋美,朋美和郁江是发小,郁江是我的同桌,因郁江的关系,我们三个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听说全世界任何两个人之间最多只隔了四个人,而我和他之间,恰恰隔了郁江和朋美两个。
朋美对他恋慕得极其痴狂,高一那会儿整日“长泽”不离口,在她眼里,长泽聪明又耀眼,她时常给我讲长泽在课上如何和老师辩论题目。于是,长泽在我的印象中又多了自大和傲慢两条。
可自从我时常关注他开始,我发现他是个很内敛的人,平时话不多,多数时候只是淡笑着这聆听,偶尔开口也只寥寥几句,多半是“真是没办法”“哎呀有麻烦了”这样,带着些懒散的句式。独处的时候他时常发呆出神,不晓得在想什么,偶尔还会突然流露出恍悟状,分外可爱。正是这份内敛沉静使得他周身带上了稳重的气质,像谜一样吸引人。
至于他如此低调,为何又会这般显眼,只能说这厮长得实实在在逆天了。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如今想来都有些模糊了,想的多了,连这个人的样子都不太能想起来了。
我把两个二维码都兑换了入场票,考虑要不要把其中一张票兑现。
犹豫再三,还是一个人入场了,捏着两张票根,再看看旁边的空座,想,就算留个纪念吧。只是,这纪念品有点贵,微微肉疼。
散场时,我给他发讯息:师父,演唱会很好看。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收到他的回复:抱歉,昨天太忙。
忙便忙吧,本来也只想托他买票而已,现在演唱会看了,我也心满意足了。接着我又独自在东京玩了两天,准备回横滨的时候,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他发一条信息:师父,我明天回去了。想了想又添了句:把账号发给我,回去还你门票钱。
过了好一会儿,收到他的回复:等我下班,晚上一起吃饭吧。
看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也没心情再逛了,回到酒店,收拾了一下仪容坐等晚饭。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八点,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饿了之后脑子倒是清醒了些,我这是在干什么,色欲熏心了吗?我对自己说,早就不是当年喜欢他的时候了,犯得着为了一顿饭激动么。
掏出手机删删改改,终于编辑好了信息:师父如果忙就不必特意来看我了,下次有机会在一起吃饭吧,注意身体,多休息。
自认为说得客套又热络,圆满又礼貌。
可是很快,就响起了短信提示音,打开来看极简短:等我,马上。
然后,我又犯贱了,对着镜子开始补妆……
(四)
晚上十点半,终于接到了长泽的电话,便匆匆出门了。
夜色朦胧,光影流离,视线越发觉得模糊,我忽然有点担心,多年未见我怕认不出他。到了约定的地点,看见那颀长的身影,心跳没来由的加快,真的是多虑了,我依旧能从茫茫人群中一眼看到他,习惯真的是可怕的东西。
他身着深灰色呢子料风衣,双手抄着大衣口袋,静立于夜色中,二月的夜,寒风习习,他微低着头,面容遮在立起衣领的阴影中,神色不辨,远看去仍似少年时的那副沉思状,没来由的竟觉出一丝孤寂。
我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细细地打量他,样子并没有变太多,只是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黑色边框遮住大部分眉眼,越发的沉静。
他蓦地抬头,挑眉一怔,随即展颜一笑,抬手拍了拍胸口:“吓了我一跳,怎么不出声啊?”
我也笑:“是师父走神太过专注。”
其实我一度怀疑他记不起我的样子了。
和他见了面我反倒有些无措的尴尬,每一个表情都觉得无所适从。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什么都好,这时间早饿过了劲儿。他也没什么主意,我们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走到大多店铺都打烊了,才随意找了家铺子吃了些东西。
出来时已近午夜,我们又徒步到附近的酒吧街,找了家清吧坐了坐,直坐到酒吧也关门闭店。
他偶尔说些无关紧要的趣事,他说我便听着,不说的时候就两个人一起沉默着。沉默得次数多了,我反倒不觉得尴尬,竟觉得这分沉默也舒心的美好。
八年前我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处处都好到完美。如今,八年蜕变,我可能不会再去追逐那些帅气的男生,却对那些思想成熟的男人无抵抗,长泽的成长恰好迎合了我的喜好。
清冷的深夜,我们并肩走在街上,心中腾起难以名状的氤氲之气,我甚至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为那个曾经的自己,这样的情景是我曾经怎样期盼过的,反复设想以怎样的情形走近一些,再走近一些……
而今,时去八年余,当那年漫天幻想的某个剪影呈现在岁月深处时,我的心情竟然平静得寻不到一丝波澜,带着些微悲凉地想,为什么不是八年前?那时的自己该是多么欢喜啊。
那年我是个十足十地傻姑娘,追在长泽的身后喊“师父”。
我希望我在他眼里可以是特别的,如果不能占有他的视线,那么,我该有个专有的称谓才是。
当初究竟是怎样的因缘际会或是我苦心策划,让他变成我的“师父”的,那时的心境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在高三的运动会上。
那年的运动会我和他同时参加了跳高比赛。理科班女生少,我是被赶鸭子上架参加的这个项目。满腹怨言又战兢忐忑之时,忽然看见长泽赫然站在男生的队列里,一时欣喜一时忧,从此我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念叨:“教教我吧,教教我吧,你就忍心看我丢人,或者想看我摔个马趴么……”
长泽也有些无奈:“我也教不好啊,你怎么不找别人教。”
我笃定地说:“我认识的人里你跳的最高。”
长泽不置可否,环视了一圈场中的跳高选手,回头对我说:“你要是长我这么高肯定比我跳得高。”
我垮着脸说:“师父,叫你师父还不行么,传授一下技巧吧。”
不想,长泽竟然对这个称呼十分受用,欣然应下,尽管教得马马虎虎,也有糊弄了事的嫌疑,但我好歹没以马趴的姿势摔过去。
回头再想觉得那时真是丢人得可笑,我问长泽:“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变成我师父的么?”
长泽想了想,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我又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还记得吗?”
长泽微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前两天一直在想,也没想到,看来真的老了,记性都不好了。”
我笑:“少装老成!”
他也笑,问我:“那你记得么?给我讲讲。”
我说:“我也不记得了。”
我连怎么忘记他的都不记得了,还执拗地回忆相识的过程有什么意义。
从酒吧出来,已是凌晨一点半,他问我:“你困么?”
我摇了摇头,尽管喝得不多,酒精有些上头,这一摇,摇出翻江倒海的心绪,不知道该怎样表达,直觉不甘就这样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相聚。
黑寂寂的夜空,无星无月。
长泽仰头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那徒儿就再陪师父游荡一会儿吧。”
我们顶着寒风满大街瞎转悠,最后在通宵的料理店里闲聊。
上午八点,我坐在回家的列车上,蓦地觉得心意圆满。本是去看一场离散的演出,却意外收获一场重逢的温馨。
我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我回去了,祝师父福寿安康O(∩_∩)O~!
(五)
许久没有接到他的回复,这场重逢便也如恍然一梦,纵美好,不出数日便被我抛在了脑后。
两天后,我突然收到他的短信:终于忙完了,之前没来得及回你短信,这两天还好吗?
很好。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越发慵懒,我眯起眼睛,无声地笑。
晚上,又收到他的信息:终于可以吃上自己的做的料理了。附带料理照片,瞧那卖相手艺还不错。
蓦地想起我在高中时,有记日记的习惯,不知道是否能寻到我的那些模糊的记忆。
翻箱倒柜,找到的竟然是多到让我惊诧的过往。
一又三分之一本日记,一年又一季的时间,断断续续,记录了和一个人有关的种种,我才恍然,那被盗走的一年多的记忆里,我曾对那个被我叫做“师父”的男孩有着怎样的情感。
太多的细节被我忘记了,我以为那只是一段单恋而已,直觉当年的日记里会有他的影子,可我没想到,洗旧了的衣裳、泛了黄的老照片,它们曾将那样的鲜活过,他的存在于少年的我、于光阴深处的岁月,是那样的不可或缺。
那年,他在我的生活中竟是航标一样的存在。
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年计算时光了,什么时候开始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想要张狂大笑的时候,却只淡淡的抿一下唇角。很不想承认自己在老去,因为有关年轻的,没有什么鲜亮的记忆。于是,我在忘记了那么多的过往之后,再将它们拾起,去寻找那些在我生命中走失了的美好。
诚如所言,遗忘和记忆一样,是送给彼此最好的纪念。
我想我若没有这一遭东京之行,我的记忆依旧是残缺的,没了痴恋中的五味陈杂,高中的生活该是何其的苍白单调。值得一提的是,那时长泽的成绩很好,“要进步”“超过师父”这样的词句比比皆是,所以说,“师父”这个事物的存在,之于我的成长带着积极的意义。
关于学习,记起一件有趣的事。
高中那会儿,我们每次考试分考场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排名先后分的。喜欢上长泽之后的第一次考试,我发现他在第一考场,证明他至少是年级的前二十名。早听说他聪颖异常,课上时常打盹溜号,课下也不常见他用功,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而我却在第六考场,理科班的女生,没什么优势,一直成绩平平,自卑感油然而生,随之升起的还有熊熊斗志,“我要和他并肩”“我也要进一考场”。
努力诚不我欺,成绩进步了一大截,可还是没能进去一考场,第二次考试我在第二考场。尽管只是几步之遥,但成绩上的差距绝非一时半刻的努力可以赶上的。正沮丧懊恼之时,我发现长泽走进了第三考场。
震惊!也释怀了,他也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嘛,大家都是同龄人,会偷懒,也有考试失利的时候。不禁失笑,我竟然也被朋美传染,在心中默默地将他“神化”了。
我兴高采烈地转身进了第三考场,一眼便看见角落里身材高大的长泽,坐在那默默地发呆,仿佛周遭的声音都被隔绝了,看到他心里豁然安静。我驻足望了他一会儿,抬步走到他座位前,敲敲桌子说:“师父,有问题请教。”
长泽一挑眉,似嗔似怒地说:“问什么,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从隔壁过来。”
我心虚地嘿嘿一笑:“问问你昨儿76人对凯尔特人的比赛看了没。”
长泽板起脸:“快回去专心考试,比赛的事放学在讨论。”
“得令!”
长泽弯起眉眼无声地笑,那一刻,我被阳光晃了眼。
不得不说,无论我的未来得到怎样的成就,都少不了长泽玄海的一份功劳,一段爱恋,结局如何无关紧要,伤痛终有一天会淡忘,那些积极过、努力过的年少岁月,留给我许多的财富。
(六)
我该对长泽说声“谢谢”,重逢让我觉得当年的相识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妄想。
当被拉长的光阴两端无形地重合,少年的心事也渐渐让我分不清过往和如今,分不清电话那端是深夜街头重逢的故人,还是那个阳光俊朗的十七岁少年。
我和长泽之间联络骤然多起来,仿佛一夕之间由陌生到莫逆。
开始只是下班后空闲时聊聊天,讲讲爱好、经历什么的,慢慢的发展成二十四小时,只要醒着便在聊天,从每天的早安到晚安,有时收到信息时在忙着,也不必着急回复,忙完了再回给他,他没有回我时,我也知道他在忙。
有时候只是报告一声“下班了”“吃饭了”。我们的话题多半离不开“吃什么”,他可能会发一张料理的照片给我。我和长泽的共同爱好就是吃,他是个会吃的,工作比较忙,但下班后总会发觉各种特色饭馆;我也是个爱吃的,实习不是很忙的时候,我就会买很多食材,钻进厨房鼓捣半天。
很快我便发现我们有严重的时差,我每天早八晚五、晚上十点半准时睡觉,他基本要忙到晚上九点多才能结束一天工作,吃过饭回到家基本已经午夜了,第二天睡到晌午才起床。
我教导加恐吓:熬夜老得快,发福谢顶啤酒肚,你就不帅啦!
长泽说:傻徒儿,你师父已经老了。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我:真的会谢顶?
我的劝说真正达到预期效果是在我和他说:今后我等你,师父不睡我也不睡。
虽然不能和我一样十点半就睡觉,但是他睡觉时间真的提前了很多。
异地相处,也许他还在回家的路上就对我说了“晚安”,可是只要他说的我便相信,至少他不忍让我熬夜,我心中感动。
闲暇时我也在想,我们这算什么,朋友么,绝不止,暧昧倒是有点。难道他真的会喜欢我,这个自信我从来都没有。
我又问自己喜欢他么?不明所以。那么愿意同他说话、愿意和他有交集吗?答案是肯定的,这一认知突然让我很恐慌。
我分不清对他的这份热烈,是感情还是习惯。
我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现下这种状态,任谁都能感觉得出我和他在彼此心中的不同,继续下去似乎只是等待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
可是,这样的等待越发让我恐慌,我不能够确定这份精心维系的暧昧是为了给当初的自己一个说法,还是给如今的自己寻一份感情归宿。
长泽给我的感觉太过飘渺,即便从相处中得到许多的温馨,也难以消弭内心的那份恐慌。
我安慰自己,大概是异地的缘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能够感受到,有一份情感在心中激荡,但我不敢让自己敞开心扉地去喜欢他、爱慕他。爱有多深,痛就有多深。高中毕业后,我似乎没在认认真真喜欢过什么人,大学里谈了几场恋爱也都无疾而终。
说来也奇怪,过往忘却得干净,这么多年都没再忆起来过,一旦去回忆,那些事清晰地仿佛就在昨天。
依稀记得高三那年入了冬很久都没有下雪,已是十一月末的时节,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无处不在地散发着枯燥的气息,让人觉得憋闷压抑。
一时咒念天气,一时和郁江念叨:“今天看见长泽穿的太少了,会不会挨冻……”彼时我已毫不在意在好友面前表现出我对他的爱慕。
郁江一脸嫌恶地说:“你收敛收敛吧,人家指不定拿你当笑话呢。”
我一怔,问:“什么意思,是朋美跟你说了什么?”
郁江叹了口气,说:“你也别怨朋美,是长泽自己说的,当然他没提到名字,只是和与他比较好的几个男生说过我们班有人追求他,他们班男生又和朋美说了。”
我努力在头脑中还原事件过程,长泽他,究竟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说出那样的话?
我装作不在乎地说:“知道就知道呗,我本来就喜欢他。”
可心里却不这样认为的,我想知道,我在他和别人的谈话中,是否是个无足轻重丑态百出的跳梁小丑?
越想越生气!我嚯地出门去隔壁找长泽,在走廊里恰好和他走了个碰头,他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徒儿,这风风火火干嘛去?”
我瞪着他笑弯了的眉眼,觉得十分恼火,劈头盖脸地训他:“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什么话都说!”
他一脸惊诧,眨巴眨巴眼睛问我:“我说什么了?”
看到他状似无辜的样子,我更加觉得他一直以来什么都知道,却看着我在“表演”,然后在心里默默嘲笑我。我顿时愤然地说:“我是你炫耀的资本,满足了你的虚荣呗?你说话之前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你有劲没劲啊!”
说完我扭头就走,特豪迈,也特悲壮。心里想的是,我竟然真的这样说了!走到大门口从反光的玻璃门上能看见他一直站在原地,朝向我离开的方向。可我知道,今后怕是再没交集了,就这样,陌路了吧。
(七)
那之后就算再让我去面对他,恐怕我也没那个脸面了。不去刻意与他邂逅之后,我发现他竟然真的淡出了我的视线,看来我真的是个单恋的小丑,我出现时他嫌我烦,我消失了他乐得清闲。
我告诉自己这样的单恋一点都不值,梦醒了就忘记吧。可是,越这样想越不能静下心来学习,上课时常溜号,跳入脑海的无不是他的声音、他的身影、他的笑。
可怜的是我这单恋的家伙,都不敢承认这是失恋,悲哀!
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一周吧,时间并不长,对于我来说却无时无刻不是煎熬,遑论学习了。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这样的状态显然很要命,我劝自己说,为了学习,为了未来,我再去找他一次,大不了就道个歉吧。于是,悲哀的发现,明明是他的错,他伤害了我,到头来我却要先低头。
然而,事与愿违,我“蹲点”守住他从走廊经过的时候,装作迎面走来,他却看也没看我一眼,擦肩而过了,我的“嗨”被堵在了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极了。
原来,连想挽回都没有机会了。我忘记了,长泽是何等骄傲的人,什么时候被人指着鼻子羞辱过,我怕是头一份,而这个第一的结局是“斩立决”。
颓然。
连一个进退的处境都没有。
这样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某天午间被同学拉出去踢毽球,糟糕的精神状态使得我在五分钟之内没传过正常的球。郁江拍拍我的肩,悄声说:“好好踢啊,长泽在那边一直看着你呢。”
我一惊,看向她指的方向,长泽确实冲着我的方向站着,可他站得有点远,我又是个近视眼,也看不清他是不是在看我。刚听到这话的时候是有一点紧张的欣喜,可仔细一想,他恰好是冲着这个方向发呆罢了,怎么可能会看我。
心情跌倒了谷底,我不再玩毽球,转身回教室,长泽站的位置很妙,我回去时必要经过他身边。我努力平复心情,从他身边经过,不去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就在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竟然转身跟上我,边走边说:“我可以跟你说话了吗?”
我停下脚步,按捺住心中的起伏,点了点头。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等你半天了,你好长时间没跟我说话了。”
我说:“你不也没搭理我吗。”
他一脸委屈:“不知道你消气了没有,不敢跟你说话。”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想,无论他说什么吧,我都决定和他握手言和。
他说:“我不知道谁和你说了什么,但你说‘炫耀’这个词,用得多不好啊。”
我有些惭愧,说:“其实我从来不是那样想你的。”
不料,长泽坚决果断地说:“应该用‘夸耀’!谁有这么冰雪聪明的徒弟啊!”
我噗嗤一下乐了,低头默了一会儿,说:“那……咱俩……和好吧?”
长泽也笑了,弯起眉眼,带着暖意的笑容仿佛照亮了连日来的晦暗,他说:“瞧你说的,咱俩就没分裂过,这词用的也不好。”
至今想起他说“这词用的也不好”时,那笑意盈盈地口吻,仍觉得有种久违地欢喜。
我突然有个很大胆的猜测,长泽玄海他,当年是喜欢我的!这样,如今我俩迅速升温的关系就有了最好的解释。
可是我仍然不禁要问自己,这是真的吗?我仍然没有那种自信。
那是因为我们的诀别太过惨烈,以至于我从不愿忆起过往的种种。
忘记不知道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看完了高中的全部日记我都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泪,最后一本日记只写了三分之一就再无后续,最后几页满满当当的全是伤心。看到最后一页“距离高考二十三天”,结束时的两个词“一干二净”“面目全非”。当初是何等绝望的心情,才写下那样的词句?
当年的我十分乖张,行事高调,恨不能成为最闪耀的焦点。和如今低调得想要消灭存在感的处事方式比起来,大相径庭。
当大家都喜欢但求而不得时,便很容易结盟,如果有一个人比其他人往上走了一步,那么她就变成了大家公敌,就像我和长泽之间诡异的“师徒”关系。
“大家”当中的代表人物就是朋美,朋美第一个视我为眼中钉自从“闹别扭”事件之后,我对朋美或多或少存了些心结,相处也变得不咸不淡。
一直到毕业前我的理想都是考入东京大学,因为我知道会在那里和长泽成为校友,那时他已经被学校保送,参加东大的面试去了。可我的成绩考取东大并没有稳妥的把握,只好每天卯足了劲去学习。那个时候尽管很辛苦,却很快乐。
可郁江却偏偏要在我这上足了马力的热情上浇下一盆冷水,她说:“你师父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他已经和千绘在交往了!你还不死心吗?”
我顿觉如坠冰窖:“这不可能!”
幸田千绘是五班的班花,却从没瞧出她有喜欢长泽苗头,一个班的,从前都没见过他俩有过交流,要好早好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我坚持不信,郁江接着泼我的冷水:“长泽前几天去东大面试,千绘那时也在东京参见艺校的加试,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
我再说不出什么理由来,我告诉自己不要相信,却偏偏控制不住去想郁江的话。就这样煎熬着过了一堂课,我匆匆出了门想去找长泽问问,走在走廊里又踟蹰了,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去问他“你和千绘在交往嘛”或者“听说师父交女友了”。想听到怎样的回答?“又取笑你师父”“八卦徒弟”,可是他万一说“你怎么知道的”“传得好快啊”,那我该怎么办,笑着祝福吗?我还能笑得出来吗?
正纠结着,就瞧见长泽和幸田一前一后从教室里走出啦,长泽走在前面,还侧着身听后面的幸田在对他说什么。
幸田千绘真的很漂亮,明眸皓齿,笑起来甜甜地,典雅静淑。我的骄傲、我的自信被击得碎裂一地,浓浓的自卑与不可抑制的哀伤涌上心头,觉得心碎一发不可收拾。
我抱着肩,靠着墙缓缓蹲下去,再也没有力气站着了,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好像是郁江将我扶回了教室。
如今想起来,觉得那情节有说不出的狗血,但仍不愿过多地忆起那些痛彻心扉地往事,就这样忘了个彻底。
那少年时最浓烈最热情的爱恋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不了了之。
23天后参加高考。最后一次看见长泽是在交志愿表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他,高大俊朗,笑意盈盈。
我便转身绕开了。后来他如愿进了东京大学修习国际贸易,我却选择留在横滨,在横滨大学修习临床医学。
我揉了揉眉心,走出伤怀的记忆,回忆得太多,分不清哪一个是伤口,哪一个才是故事。
或许少女怀春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得到长泽的青睐,可那之后我从不敢作“长泽喜欢我”这样的假设。做过梦,犯过傻,梦醒了还是不得不承认,长泽玄海就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他就是王子,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
(八)
初恋就是这么回事,不管以怎样的结局收尾,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就是,曾经爱过。经年以后,我依旧会在乎,他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不同的,那是一种心灵之痛。
我恍惚记得,去年年初在校友论坛里看见了千绘结婚的消息,新郎显然不是长泽。郁江和朋美是为数不多地见证了我这场轰轰烈烈地暗恋的人,和她俩说话总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从那以后交流越来越少,上大学之后就渐渐地断了联系。
转眼四月,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的四月初竟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雪,景观树挂得一树银白,远远看去竟毛毛绒绒的可爱,满眼的白,蕴藏生机。随手拍了几张雪景发给长泽。
空气中少了料峭,多了些清爽,我撑着伞走在街上,别有一番惬意。走着走着就不再惬意了,落在地上的雪很快就化作一地泥泞,溅脏了裤脚,赶忙回到办公室。
长泽给我回信息说,东京也下雪了,却没有横滨的美。
我无声地笑。
“桃子。”主任拍拍我的肩,惊得我赶紧收起手机。主任挨我旁边坐下,问道:“你男朋友是哪的人啊?”
东京的……话到嘴边我一惊,慌忙改口:“老师,我……还没谈恋爱呢。”
主任一副过来人地表情看我:“不可能,不但谈了,而且就是最近,还在热恋期呢!”
我无奈:“老师,你怎么也这么爱八卦啊?”
主任笑笑说:“最近时常看见你摆弄手机,还时不时地对着手机傻笑,快从实招来!”
我心下又是一惊,这么明显吗?那我这一天但到晚无休止地和他聊天,岂不是都被同事们看在眼里了?丢人啊丢人!难道我这把岁数了又变成沉溺爱情的小女生?
沉溺爱情?我和长泽之间有爱情?
对他的不同难道不知是怀念和习惯?而他对我,也热络得太过……
还好有患者找我开药,及时打断了我的思路,过后主任也没再追问这件事。
闲暇时,我不再回忆过去,只专心思考眼下,以及未来。
喜欢过的人,在心中与众不同那是难免的,我在想,再次喜欢上他的可能性有多大。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篮球少年、阳光男孩这样的类型早已不来电了,现在比较感冒福山雅治那种成熟男人。
成长,就是喜好不停地改变的过程。直到变成一个曾经的自己完全讨厌的类型,成长就完成了。
上次见到长泽觉得他身上确有成熟气质,只不过那个时候过多地沉溺在回忆里,多的是感慨,却没想过我和他之间还有续集。
(九)
明年就可以结束实习毕业了,最近一直在网上搜索东京一些医院的招聘信息,看有没有适合我的职位。既然决定要执着一下,就努力站到他的身边去。
我是一个勇于付诸实践却并不擅长表白的人,我对爱情的理念是,我会努力站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等待他发现我。
就像高中的时候,一直在为着能和他去同一所大学而努力着,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临阵退缩,每一番际遇都该有它独特的意义。
我发现自打和长泽重逢后,我的心态一直保持在高度阳光的状态,生活充满了欢乐和动力。就像他那漫不经心的笑,看在眼里永远都觉得暖洋洋的。
藤田主任正目光森森地瞪着我,我吓得一激灵,赶忙关掉招聘信息时的网页,陪着笑说:“主任老大,有什么吩咐?”
主任不为所动,仍旧森森地看着我,看得我心虚地低下头之后,才开口说:“杉山丫头,你上个月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留下来给我做助手呢,嗯?”
无语沉默,我恨不能将头埋在地里。
内村医院,一座只有三层的小楼,确实没有毕业生愿意将目光投向这样的小医院,对于我来说,留在横滨医院才是最有前途的选择。而选择这里,唯一的原因是藤田,他是我的偶像。
藤田是个怪老头,他从不接受任何一家知名医院的邀请,只坚守在这栋三层小楼里。同事之间的关系被他处理得一塌糊涂,经常看见他因看不惯其他医生的工作态度而指着人家的鼻子“大骂”。他对待患者的态度出奇的耐心,凡是经过他医治的患者莫不对他竖起拇指。他说过,只想做一名称职的医生。
他和我心目中的医生形象一模一样,我从不想在学术上争名逐利,只想做好一名医生,就像藤田那样。可是,我的这点暂且算作理想的东西,并没有经得起考验,它在遇见一个叫做“长泽玄海”的男人时,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想到这些不自觉地有些恐慌,从什么时候快开始,他在我的心中已经超越了理想,站在了“第一”的位置上?
十六、二十五,两度相遇,不是“还”喜欢,而是“又”喜欢。那情感无论降临几次都是颠覆性的,为了他,抛开一切,改变自己。有些人注定了是一生的劫数,躲也躲不过。
无颜面对藤田,我只能低着头说:“对不起,主任,我还有其他的追求……”
“傻孩子,”藤田拍拍我的头,“生命那么短暂,不后悔就好。”
“哎?”这话听着这么别扭呢,我忙抬起头,看见藤田一脸“我是过来人”的笑容,他居然还是个八卦的老头!
在我思考着抽个时间再去一趟东京的时候,长泽发来信息,下星期回横滨。
我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最近因为回忆得太多,有些恍然分不清时间,那些青涩的少女记忆仿佛就在昨天一般。这使得我脑海中长泽的形象也莫名的只剩下少年的身影。
少年的记忆虽美好却让我觉得那样的长泽遥不可及,他在我少年记忆中留下的最后印象就是那样的高高在上的感觉。而那个和我并肩在深夜漫步的长泽,虽然真实可及,却因重逢的短暂,越发模糊了。
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历数他的优缺点,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让人着迷的所在。这很不正常,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没有缺点的人呢?
只有怀春的少女才会将自己的心上人想象成完美的。一个人如果完美到无可挑剔,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的脑剧场自行虚构的人物;一是,他根本就是有颠覆性的缺点被很好地掩藏到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我赶忙晃晃脑袋,驱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十)
再见长泽让我猝不及防。
就那样在楼梯的转角碰了个照面,我们同时怔了怔,看见他高大英俊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的瞬间,脑海中冒出无数粉红色的泡泡,盈满欣喜。
“徒儿?”长泽在一瞬的惊讶之后,荡起笑容,“你在这里上班啊?”
“是实习,我好像说过吧……”我突然意识到,这场相遇并非我所想的那样,“你来探望病人?”
长泽点点头,指了指楼上:“我外公,所以提前回来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神经内科,复又去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唇角依旧挂着笑,可显然心绪不佳。
我揉了揉额头,说:“我去看看吧。”
长泽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不用,你快回去上班。”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我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了声“保重”便下楼去了。
一上一下,擦肩走过,我仔细看着脚下的台阶,走得铿锵凛然,再未看长泽一眼。一股莫名的火气激荡在胸中,我甚至一整天都没有回他的信息。为了不让自己有闲暇去胡思乱想,我只能不停歇地干活,直到下班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看见他面容疲惫地等在医院门口,我的火气荡然无存,微微有些辛酸,走上前去叫住他:“师父,怎么在这?”
他漾起笑容:“走吧,一起去吃饭。”
这些日子对我来说平淡中带着煎熬,长泽在横滨住了一个星期,每天衣不解带地照顾外公,晚上等我下班一起去吃顿晚饭。可每天看见他时的心情,并没有我自认为的那般雀跃,闲暇时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我想象着只要上一层楼,就可以看见他,想象着他在做什么,什么表情,他离我如此近,这感觉让我有些恍惚。
可我从没有上去过,下意识地觉得我这么做会让他不高兴,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我去探望。这潜移默化的默契无形中拉远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我甚至开始找理由拒绝和他一起吃晚饭。
直到最后一天,他发信息给我:晚上一起吃顿饭吧,我明天要回东京了。
我的心骤然一紧,许多说不清的委屈一起涌出来,可在想到他要离开的时候,又伤怀了。几日不见,看见他明显睡眠不足的憔悴模样,心中五味陈杂,最终对他的关怀胜过了连日来的别扭,不禁有些懊悔,亲人病重,这些天他必定不好过,我却没有好好安慰过他。
一顿饭吃得沉闷,他似乎在想自己的事情,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吃完饭后,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路过一家电影院,长泽突然拉住我:“去看场电影吧。”
小爱情片,男主和女主一开始性格想法诸多不合,没多久就分手了,男主因工作调动去了外地,几年后女主也因工作需要去了那个城市,异地街头再相遇,彼时两人都已有了新的伴侣,但结局注定了男女主角要在一起的,也算是皆大欢喜。
想到男女主角那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走出影院的时候有些不舍,徘徊在街上,谁也没有离去的意思,我猜他对我也是不舍的,是以,我提议:“师父,我们去唱歌吧。”
KTV的午夜场,两个人唱歌难免孤寂,他唱一首我唱一首,只能这样不停的唱,似乎觉得我们之间才永无休止。
后来唱累了,就开着原唱听歌,看见他靠在沙发上假寐,长长的睫毛遮不住眼下的阴影,想想他连日来的疲惫,有些心痛,尽管不舍,还是推推他说:“师父,我累了,回去休息吧。”
长泽睁开迷蒙的眼,眼中满是血丝,他点点头说:“走吧。”
深夜,袭袭凉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长泽很自然的圈住我的肩,低声问:“冷么?”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低沉的笑声在我头顶上传来。
我也笑了,我说:“师父,我累了,你背我吧。”
他说“好啊”,然后就背对着我,半蹲在我面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攀上了他的肩。他的背比我想象的还要宽厚,靠着他,那一瞬的餍足,仿佛一辈子的长度都可以在这一刻定格,我希望时间就静止在这里,我就可以永永远远地和我爱着的人在一起了。
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听说凌晨两点会有启明星出现,可是今晚无星无月,漆黑得压抑,树影丛丛,在夜风中沙沙作响,这或许是适合演恐怖片的时刻,却不适合离别。
终于还是到了宿舍的楼下,走廊里黑洞洞的,他执意要送我上楼。我没有拒绝,哪怕多一步的路也好,那也是有他相伴的。
我说:“师父,我到了。”
“嗯。”他点头,却没有动,走廊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声控灯,背光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长泽突然上前轻轻地拥住我,仿佛一个告别的拥抱,可这个拥抱却随着时间的流动有些变了味道,他的手臂越拥越紧,渐渐地将头埋在了我的颈间。我圈住他的腰回抱他,他个子太高,我的额头只抵在他的肩上。
声控灯灭掉,周遭一片漆黑,我努力地仰起头唤他“师父……”,蓦地迎上两片温润的唇,寂静中呼吸相闻,唇齿相依。
这一吻无限绵长,只有彼此的喘息声。起初的刹那,恍如久旱甘霖的喜悦,漫长的等待之后,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的吻带着霸道,仿佛末日前的狂欢,我竟然莫名的觉得他的吻带着一点点绝望的味道。我们默契的都没有开口说话,没有人愿意率先离去。
两次相遇,东京和横滨,深夜的彷徨,何其相似,仿佛都带着黑夜般的彷徨无助。
直到东方泛白,长泽走得匆匆而决绝,望着他的背影,我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
(十一)
自从长泽离开以后,日子过得有些黑白颠倒,整天昏沉沉的。
我想有些事情我已经有了预感了,可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那种感觉,我也猜不到其中的缘由。在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中,我始终处于被动的那一个,无处遁形,更无处置身。
我和他始终都无法保持一种对等的姿态,我先恋上了他,我便是那个卑微的,甚至带着一点点祈求的姿态仰望着他,而他,永远高高在上的,心情好时也会看到深恋他的我,不咸不淡地给予施舍。
走到二十五岁头上,我以为岁月便是如此安然,爱情于我是一种奢侈,长泽的再次出现打破了我的一湖古水无波,击碎层层壁垒走进我的心里,我却不知道,该怎样放他出去总会有类似手机震动声音的幻听,我强迫症一般,无数遍看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他的信息,那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维系。
我觉得自己在这个纠结的关系中快要疯掉,整个世界于我都是颠倒错乱的。我会幻想和他并肩走进礼堂,也会幻想某个平常的傍晚一起做饭一起散步,太过美好的东西又让人恐慌,有的时候也会幻想得很颠覆,像一部上百集的苦情剧。
有的时候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都是我自导自演的脑剧场,某天早上醒来我甚至有些恍惚,长泽玄海,他,真的是我认识的人吗?
他发来信息的时候我正在和一个柚子抗争,手机的提示音震得我一抖,那是他专属的铃声,现在成了噬骨的毒瘾。
他说,抱歉,前段时间太忙,没时间陪你。
我有着很鸵鸟的心态,仿佛只要不说明了,我依旧可以幻想我们恋爱的状态,就像是,只要不告白就不会被拒绝的少女心态。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永远不会醒来。现在想到高二那年他留给我的笑容都有些模糊了,因为与他相关的都是煎熬的心情。我突然冲动的,想要醒过来,从这场绵长而华美的梦中醒来,即便剩下苍白的岁月和微乎其微的回忆。
醒来吧,我对自己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便把脸埋进土里也阻止不了现实的流逝。
我问他,师父,究竟是问什么?
按下发送键我便久久不动地盯着手机,那一刻时间被无限拉长,长得我险些以为这一刻便沧桑作古。
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我觉得浑身脱了力一般,迫不及待,却总是莫名的按错键,打不开短信,仿佛一场迷失的梦境,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熟悉的路。那冗长而耗力的梦终于走到了尽头,当我看到那长长的一段文字,言辞再如何的肯切,也改变不了鲜血淋漓的事实。
他说:对不起没能早些告诉你,我也没有想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有交往了四年的女友,我和她可能快要结婚了……
我设想过若干种可能,异地、性格不合、家庭阻挠、爱得不够……可是这无数种可能里,也没有想到事实真相的那一种:那个男人,那个我深爱着的男人,他是有主的。
那男人他不属于我了,不,他从来都不曾是我的,一瞬间仿佛如坠冰窖,冷到全身发抖,一颗心颠沛沉浮,竟找不到一丝存在感,我颤抖着捧着手机,有一种伤怀到愤恨的心情,歇斯底里,我想痛骂他打混蛋;也想装得洒脱一点“对你根本就是玩玩的”;其实我更想祈求他,不要抛弃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的,只要你依旧肯让我看见那栋海市蜃楼……
最终,我还是忍不住说:师父,你这算婚前恐惧症?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喜欢的啊。
看着信息我突然仿佛看见苦笑的表情,他说,高中的时候就喜欢的,可是那时候学习太忙,又有很多牵绊,我没法子回应你,直到最近再次见到你。
你相信吗、你相信吗?我问自己,你相信他说的吗?长泽那样的人会让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或者他根本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炮灰掉我,这样的喜欢,不会很恐怖吗?
我将好不容剥了一半的柚子皮细细地切碎,泡上开水,喝一口,苦涩涩的,吐掉,又把柚子瓤细细地切碎也放进水里,然后杯子满了,水溢了出来,溢到玻璃茶几上,又流到地板上,我就眼见着那清凌凌地水在张力的作用下,在地上流啊流,直到静止,直到表面那层腾起热腾腾的白雾消散。
临睡前我还是习惯发短信给他,师父早点休息,晚安。
他回复的“晚安”后面还跟着一个笑脸,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然可以笑得云淡风轻,笑得事不关己。
(十二)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天气好得没人性,阳光透过纱帘细碎的铺撒在床上。
我从一片混乱中捡回我的神识,猛地拉开窗帘,夜半的彻骨寒意和半梦半醒间的痛不欲生都被灼眼的阳光驱散,粉饰一地太平。
一切的疑惑都得到了最好的解释,不肯让我探望他的家人的立场,还有那绝不越雷池半步的暧昧。
我仿佛走进了漫长而黑暗的夜晚,内心里孤寂的躁狂寻不到出路。阳光太刺眼,我揉着揉着竟然揉出了眼泪。清晨的街头满是行色匆匆的人们,大家漠然地,各走各的路。
我想念他,那无以寄托的思念撕扯着我的心,也会突然冒出要将他抢回来这样的念头。甚至想要恶毒地诅咒,可是,都没有意义了,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真相大白那一刻变得苍白。
所有的癫狂都以一种寂静的方式在内心里默默进行着。我发了疯般地想念他,想念他的笑,想念他的吻。我害怕出门或是回家,睹物思情,那昏暗的走廊见证了我们最温存的拥吻。我怕我会痛到肝肠寸断。
我时常分不清,我究竟是清醒的还是活在别处,据说,这世间会有另一个我做着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我突然开始害怕安静、害怕寂寞,更害怕喧嚣,害怕别人同我讲话。没遇上他的时候闲暇时有很多事可做,在遇到他以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和他发信息、想念他。我极力去适应没有他的日子。我不知是怎样的坐立不安,看看时间,才熬过两个小时。是的,度日如年,空虚的浪潮波涛汹涌地穿过心底。
凌晨两点,裹紧衣服和被子仍然觉得很冷很冷。害怕夜半醒来,那清冷的黑暗,想到他的样子他的温柔,再难入睡。
我知道我这是病态,莫名其妙地害怕封闭空间,害怕一个人,我就自己同自己说话,一直说、一直说……
睡着的时候比白天更让人清醒,午夜梦回会看清那样残酷而刻薄的事实,我这辈子最深的一场爱恋,终将烟消云散,也许时间会治愈我,光阴流逝,而后某一天,突然不再感到伤痛。
如此这般在他看不到的我的内心里,焦灼、寂寞、惶恐更替往复。在校内论坛发了许多学生时代的老照片,一时间热闹起来,引来许多老同学的讨论,追忆青春这件事也要大家一起吧,我需要时不时转移一下关注点,来缓解那些难以言说的寂寞。
阴天,没有阳光的天气会让我惶恐。
我从一个繁杂的梦里醒来。沮丧的梦里,他和另一个女孩并肩而立,仿佛高高在上一般带着不屑与怜悯俯视着我,而我是孤单的,就像跳梁小丑。都说爱情会让女人盲目,也会让女人自卑,那种无可避免的比较,我忍不住去设想,他的正牌女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好的家世、高挑妍丽的外表、还是患难与共的感情……究竟怎样的女人吸引了他、可以占到他的身边,越想越能感到那种“低到尘埃里”的卑微。
这样的感觉很不好,我所有的骄傲与尊严都被沉沉地踩在脚下了,我想我不能丢弃他们。
时光匆匆,岁月安然。就这样,直到某天早上醒来,看了一眼日历,才过去一周而已。而我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沧桑。
也会在某一天的早上醒来,恍然有种“我竟活着”的奇异感受,孤单、焦灼、无望感纷至沓来,总有那么一瞬压抑得窒息,仿佛醒来便是一场崭新的绝望。
他关于未来的设想里根本没有我的存在,而我的未来也不会有他的存在。一晌贪欢,突然想到这样的词,仿佛吸毒的极度愉悦,与末日般的痴狂,心似刀割,却欲罢不能。
戒断,我开始不再回复他的信息。
绝望,形容我此刻的心境在好不过了,以为可以做到的,却总有那么一刻,思念如潮水。
感情这场游戏,我已然一败涂地,唯一能做的,只有善待自己。
我打开手机,听他录给我的歌,一遍一遍地听,而后流着泪按下删除键。我最后阅读一遍我们的聊天记录,手机的、MSN的、论坛私信的,从重逢到如今,然后认认真真地清理掉,抹去一切有他的痕迹。
带着此生勿念的绝望,视线模糊得一塌糊涂,抖着手去拿纸抽,不下心打翻了咖啡杯,瓷片碎了一地,那些再也拾不起的碎片,拼不齐的记忆,掉落在地那一刻,声音清脆,留下一地狼藉,慌乱到无以复加。
当我以为相逢是遍野盛大的花海,却遇见了一地拾不起的碎片,在我执拗地守着那些碎片时,才发现什么都没有,连痕迹都不曾存在过,尽皆虚无。
童话里,王子和灰姑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我们都曾担心玫瑰会被羊吃掉,却从没质疑小王子会回到他的玫瑰身边。
那么,谁来救赎一只狐狸的悲伤?
是谁留下了麦田的色彩?又是谁在仰望璀璨星空?
如果这世上有童话,我们可以在一起的吧。
然而,城市的夜空太过灰蒙,长大后,我再没看见哪一颗星子带着微笑。
成人的世界里,又怎么会有童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