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蜜临走前拼命向她挤眉弄眼，米兰知道那是示意她要主动说些什么，场子已经冷到像钻进死胡同的逃亡者那绝望的脸，似乎毫无回暖的生机。她无奈地缩个下脑袋，看向坐在对面的他。在餐桌上的食物成为一片狠籍之前，米兰和他都窝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也许在拥挤的人潮中有擦肩而过，也许城东城西从未相遇过。不管怎么说，都不至于会相识，这场不咸不淡又彼此心知肚明的饭局促成了俩人当下相对无言的僵局。原本还有闺蜜和他的同事在旁插科打浑，时不时抖出她和他时下的处境，比如待遇成行的工作啦，以前就读的专业，还有闲暇的喜好等等。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都是单身！

对于闺蜜在饭局上对自己半真半假的推介之词，米兰趁低头吸意大利通粉时把心虚硬硬吃进肚子里，真是够能扯呀，再晚八辈子她也不会去弹出优雅的钢琴声。他的同事也是活泼之人，热心又不露痕迹地说了些他的优点。米兰想不出该接什么话，干脆就安静，而且看得出来，他也有些意兴阑珊。两位主角各自扫光跟前的食物，就开始神游。原本在饭桌上滔滔不绝的闺蜜和同事大概也看出成效甚微，可是又想垂死再搏一回，就都找了妥当的理由借故离席了。留她和他相对看，米兰用指甲轻敲着桌上插着玫瑰的玻璃瓶，如此浪漫的布置都没有让两人之间的气流有暧昧的成份，纯粹是尴尬。

等他在前台结完帐，两个人一起走到马路旁。餐厅距离米兰住的公寓很近，她朝他挥了下手，准备说再见走路回去了。他抬腕看了下表，说：“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太好，我还是送你吧。”她见他取出车钥匙打算往停车处走去，只好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的一幢楼房：“就在上边路口转个弯，走几步路就到了，不会不安全……”他没有给米兰拒绝的机会，径直往前走了。可是还是一路沉默，餐桌上尴尬的气氛相随而至。到了楼下，院落里只有盏孤零零的路灯。米兰看到昏暗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抬眼看了看，他肤色白皙，隐约觉得气质还算斯文。可是此时视线不足，她想不太起来也看不太清楚他的样子。“这幢公寓楼梯的照明灯有些坏了，你上去小心点。”他说话的嗓音听起来倒是柔软的。站在院子里可以看到有些楼梯层没有亮灯，连这么小的细节他都注意到了，米兰心底有微微的叹息。也许是太久没有男子对她如此亲近，她有些贪恋他温柔的语调。转身走向楼梯，他也向院门口迈进一步，她看到地上俩人的身影正好重叠在一起，米兰停顿了下，说：“路上开车小心，到家……嗯……你到家，发条简讯告诉我吧。”

从此以后，他在晚上十一点左右都会打电话陪米兰说说话，大多很简短，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有时在外地出差，就让米兰听听车窗外呼啸的风，还有热闹集市上的人声鼎沸。平时上班都较忙碌，没有办法也无须每天都见面，只在周末才会相约聚一聚。他们个性相对温吞，也不是醉意轻狂的少年了，没有他们轰烈的热恋，似乎从一开始就很平淡。米兰没有觉得不妥的地方，当然也没有觉得特别妥的地方。所有的情侣最后还不是跟他们差不多，她不会也没有必要去计较。

可是，她忘了，不管最终是成眷属还是分离，一千对情侣就存在至少一千种问题。起初米兰没有注意到和他之间的问题。那天是她的生日，他们像往常一样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这是共同的选择，无话可说就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平日餐厅也是炽灯明亮，知道他帮女友过生日，特意送了优费的烛光晚餐。就在灯光暗下烛光摇曳的瞬间，她看到他们的身影也倒映拉长在木地板上。可是和以往不同，这回他们的影子似乎特别单薄，软弱如同要折断的孤枝。米兰不清楚怎么回事，她往旁边情侣座看看其他人的身影，都好好的。她闭上眼安慰自己，最近工作太累，压力有些大容易胡思乱想。

可事情并不是这么回事。米兰在家开小台灯，看自己的影子，一切都很正常。一旦和他约会，他从远远的地方走来，原本俩人好好的身影仿佛是从冰柜里拿出的雪糕似的，软绵绵，要倒塌的样子。有时一阵风刮来，米兰都担心他俩的影子会同纸片人似的给吹走了。她心里有些纠结，自己是喜欢他的呀，他的性格、稳妥的谈吐，她欣赏的穿衣品味，还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他不吸烟不喝酒，目前没有让人无法容忍的缺点，甚至有时米兰都可以感觉他也挺喜欢自己的，可……可是，这算怎么回事。

喜欢啊，是喜欢他的什么呢。他俩的影子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才迟迟不肯和睦相处？是啊，摒弃所有外在物质和皮囊，你喜欢过他的灵魂吗，米兰也无法回答。最后一次约会，她坐在露天的咖啡座里，阳光又把他们的影子远远地抛在马路上。有风吹来，它们轻飘在马路上空，米兰惊讶地看着他们的影子果真和纸片似的。“它肯定没有21克吧？”她盯着他手中的杯子，把涌上咽喉的问句衬着一口咖啡又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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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的眼泪，水不能看见，我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