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一念间

天气不是太热，太阳也不是很辣，午后驱单车在复兴岛贯穿南北的共青路上溜了一个来回，顺便在复兴岛公园的长椅上小憩了片刻。长椅的漆色尽退，四围丛树茂密，凉亭里，三个中年男女正练着不甚熟练的萨克斯合唱老民歌，似乎应和着我一下跨河桥眼帘中映入的笔直的两旁满是工厂的林荫道，这是我幼时在老爸的单车前座的样子，对我来说，是十年前的上海街区，如果算上我老爸的印象，也颇有三十年前的影子。

我知道那些印象中的清闲在今天的市区是一种奢望，况且这些遗风伴随着泛工业化时代的反环保因素，涂满了灰尘的绿叶是不应该出现的。转了一圈，从原路返回。

折返途中去了趟易初莲花，随便闲逛一番，空手出门，一拐角，又蹩进一家小书店，顾盼间突然眼前一亮，在一箱廉价武侠小说中翻出来两本米黄的封面所谓珍藏本——《风云第一刀》，毫不犹豫立时购下。

文字里的心

“但这本是李寻欢自己的家园，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在这里，他曾经度过一段最幸福的童年，得过最大的荣耀，可是，也就在这里，他曾经亲自将他父母和兄长的灵枢拾出去埋葬。
　　又谁能想到此刻他在这里竟变成个陌生人了。
　　李寻欢凄然一笑，耳旁似乎晌起了一阵凄凉的悲歌：‘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跨了。’
　　他仔细咀嚼着这其中的滋昧，体味着人生的离合，生命的悲欢，更是满怀萧素，渡然欲位。”

古龙中后期的作品，总是诡异里暗藏柔情，残忍中充满诗意，而这《小李飞刀》系列中最经典的一部小说，更是将这种矛盾的和谐发挥到极致。而撇开理论性的东西，个人而言，李寻欢诚然已经成为我最中意的武侠中人。

李寻欢是寂寞的，挚友相欺、挚爱背离，他回到自己的故居，却吞食下更多的辛酸；李寻欢同时也是不羁的，他的刀之所以天上地下都无人企及，在乎一分沉静的心境。寂寞与不羁，寂寞与沉静，本身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如堕地狱的挣扎。

偏偏在古大侠笔下的人物情景又都是如此充满撕裂的爱恨。我喜欢的，恰恰不是这种强烈的情感，对我自己来说，李寻欢的不欢，以及不欢中的坚守才是最值得恻然的地方。

“李寻欢木立在那里，神思似已飞越过竹林，飞上了那小楼..

十年前，那小楼是他常去的地方，他记得那张铺着大理石面的桌子上，总已摆好了几样他最爱吃的小菜。

他记得用蜜炙的云腿必定是摆在淡青色的碟子里，但盛醉鸡和青莴苣的碟子，就一定要用玛瑙色的。

桌子后有道门，在夏天门上挂的是湘妃竹帘，在冬天门上的帘子大多是她自己绣的，有时也用珠串。

帘子后面，就是她的闺房。

他记得她自帘子后走出来的时候，身上总带着一种淡淡的梅香，就像是梅花的精灵，天上的仙子。

十年来，他从不敢再想这地方，他觉得自己若是想了，无论对她，对龙啸云，都是种不可宽谅的冒渎。

李寻欢茫然走着，猛抬头，又已到了小楼下。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看来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连窗根上的积雪，也都和十年前同样洁白可爱。

但十年毕竟已过去了。

这漫长的十年时光，无论谁也追不回来。

李寻欢踟蹰着，实在没有勇气踏上这小楼。

在发生过昨天的那些事之后，他猜不透她今日为何要找他到这里来，他实在有些不敢见她。

可是他又不能不上去。

无论她是为了什么找他，他都没有理由推却。

大理石的桌面上，已摆好几碟精致的下酒菜，淡青色碟子里的是蜜炙云腿，琥珀色碟子里的是白玉般的冻鸡。

李寻欢刚踏上小楼，就骤然呆住。

漫长的十年，似已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消逝，他似已又回到十年前，望着那静垂着的珠帘，他的心忽然急遽的跳了起来，跳得就像是个正坠入初恋的少年——十年前的温柔、十年前的旧梦..

李寻欢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对不住龙啸云，也对不住自己，他几乎忍不住要转身逃走。”

武侠梦难圆

很长一段时间里，错把自己当成了李寻欢的影子，那段时间里，我开始做写武侠小说的梦，尽管这是我几个梦想里的一个。

写过一个非常奇幻的传说故事，说宋代的某一天，两个牛人将天下双分而治，互相对垒，当然脱胎于三国的故事，写到第十章，我小学毕业了。

编过一段骇人听闻的密史，将康熙描绘成顺治的养子，放在清初的风云变化中，野心勃勃，当时看多了清宫传奇，居然融入了自己所谓的前世，这个伴随着其他几个所谓“写作计划”的梦想，破灭在初中结束前一年。

随后开始非常认真地写一部东西，居然就完成了。《狂剑痴心》，用三年的闲暇炮制出一部八万字的无病呻吟。第一次有了完整的长篇，可惜太不成熟。

现在的我不知道应该如何了，独孤岁月也经过了，最艰难的日子都已经送走，李寻欢成了我的精神回忆，扔掉了盗版的劣质小说，看到了寻觅已久的正式版本，重新品读李寻欢的孤独，仿佛可以映照出自己的过去，过去是灰，如今是什么呢？

寻欢不堪苦

一刀绝了对手的性命，李寻欢依旧流浪在人生的荒野，纵然他的刀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我不知道古龙写出这样的小说到底有没有想到，三十年之后，当他自己都不在世上，会有这么多自命不凡的才子佳人尽情体会着他传递的喜怒哀乐。他又会不会预料，这些顶礼膜拜的人物里，有多少是真正用心去体验的呢？

独一无二的古龙，独一无二的李寻欢，独一无二的遗作，再见李寻欢，只是成为一个仪式，我尚未到达“苦与乐同”的境界，依然做自己的天才白痴梦，风雨同路，不管前路何等艰辛、世间多少险恶，都要不渝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