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语与方晨为同乡好友。
    时晚上九点，夜正凉薄。二人窝在王语家的阳台上唉声叹气，互吐苦水。身边置着数罐啤酒，已有几罐见底。
    由来这种气氛之下最不能或缺的便是酒精，如喝得将将好，似醉非醉，最易渲泄。
    王语失恋，谈婚论嫁的男友无情离去，留她一人伤心伤神，愤恨不甘。
    “你知道我一直爱他。这段感情对我而言得来不易，是以全身心地投入，处处为他着想。他时常外出采风，时长时短总无音信，我无怨言，悉心等待。他作画投入，说是灵感稍纵即逝，要牢牢抓住，不可分心，最恶别人打扰。我便少言慎行，默默为他张罗衣食，待画作完成时看到他眉飞色舞，我便觉得幸福。像妈子一样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我甘之如饴。而我所付出给予之一切，他都欣然接受，未有不耐，就连提到结婚，他也说好。我便以为我们真是神仙眷侣，好事将近。未曾想到一日让我撞见他与一艳丽女郎在床上翻滚。面对我的责问他竟毫无愧疚，连衣服都不耐穿上便与我摊牌，说如今一见到我，便似闻到一股浓浓油烟，而那女郎，是妖娆脱俗的解语花，激发他无穷灵感。原来，他真当我是妈子，别说爱，就连尊重也无。”
    方晨失意，缘由一混帐上司，有妻有子却对她百般骚扰，造成可怖后果。
    “有次出差，与他及另一女同事一起，入住宾馆时要了两间房，我与女同事住一间，他住隔壁。开始一切都好，公事也极顺利。不曾料想最后一晚时，我沐浴出来，竟看到他赤裸身体仅着一条四角内裤，坐在我床上翻我书籍。这一行径让我倍感猥琐恶心，真正吓到。正想将他撵出，女同事却正好外出归来，撞见这一幕，神情闪烁，将我受惊的表情看作是好事被打断的尴尬，次日回到公司后便当做猛料大肆宣传。人人当我与上司真有奸情，给我异样眼神，常常语带讥诮，公事上也诸多为难。而他却丝毫未有收敛，那些风言风语犹如催化剂，使他越发露骨无耻，从此我不得安生。我曾试图与一些往日还算交好的同事解释，怎知真是越描越黑。我越说无，他们越坚信有，那日的事情到最后竟被传成我赤身裸体诱君入幕。那时我才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无尽谈资，越诡异离谱，越曲折狗血越好。”
    世人多反复、无情、无义、无耻，热衷落井下石，不屑雪中送碳。
    本来背井离乡，发誓要在都市里开创美好生活，不想处处是拦路虎绊脚石，甜蜜陷井大粪池，无钱无背景的女性更是难已安身立命。
    二人越想就越觉得心下悲凄，便又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几口苦酒。
    此时消防警报意外响起，消防车自楼下呼啸而过。二人站起，撑在栏杆上探身追看。
    王语惴惴：“近段火警频繁。有时在外，看到消防车呜报奔驰，便有些心惊，马上回想自己出门时是否有关好电器拔掉电源。如果确认了便放下心来，如无法确认，心难免不安。今晚不知是哪里起火。”
    方晨摇头：“今时今日，消防车出动未必是因有火情。”
    “电视台晚上有档节目，尽是播些市民生活轶事，很有意思。有次说到在公园里发生的事。一位父亲爬上高树欲帮儿子取下挂在上边的风筝，怎知上去之后便觉头晕目眩，只得死命抱住树干。边上路人见他久久不下，不明为何，便渐渐过来围观，许久之后才惊觉不妙。众人借来梯子搭上，又在树下铺了找来的纸箱，齐齐给他鼓励，劝他大胆尝试，可他还是不敢动弹。后来有人向消防报案，借由消防车上的云梯，两名消防员站在斗转台上才得以将他接下。那父亲一下来，便腿脚发软瘫坐在地，面色青白，虚汗淋淋，儿子亦受了惊吓，紧紧抱着他哭喊‘爸爸，爸爸’，众人皆有动容。”
    王语诧异：“怎会如此？难道他不知自己惧高？”
    “也许是那时症状突发才知，又也许早已知道，只是不忍让儿子失望，可终还是克服不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才想起。似乎现在火警比公安更为多用，处处可见消防员身影，就连之前看新闻，台湾因受大风影响，大型广告牌损毁，就是消防员前往处理。”
    方晨不住点头：“有报必到，行动迅速，真正有用。”
    话题起了头，便如开了闸的水，不泄不行。
    王语又回忆道：“想起数月前，附近老旧街道拆建。不想某日一老翁却爬上了拆除到半的楼台，似要轻生。楼台仍有两层高，半数已敲毁，只剩一隅，摇摇欲坠。老人在上边来回走动，险象环生。附近几个居民向消防报案，并聚在下边劝老人下来，不想老人无视，竟唱起京剧，声音沧凉，句句控诉。而后数名消防员赶到。其中几人将楼台下残砖清理，铺置救生气垫，另一人与老人交谈，好言相劝，并想尽办法问其原由，望能开导老人，使其放弃轻生念头。十多分钟后，老人终愿开口。原来老人有一儿子，十分地争气，年纪轻轻便做大了生意，收入可观。可贵的是亦没有因飞黄腾达忘却亲恩，给老人置了新房，顾了保姆，老人衣食无忧。一切原本美好，只是不想儿子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忙，渐渐地少与老人相聚，更少交流，平常只托秘书带来更多钞票。出事那日正是老人六十大寿，依然未见到儿子，只看到摆在冷冷家中的超大蛋糕。距那日老人已整半年没与儿子相聚，感觉似被抛弃，不由悲从中来，于是豁出老命上演轻生一幕，只为能让儿子回来见上一面。后其儿子赶到，待了解前因后果之后，悲痛欲绝，当下跪下给老父磕头，连声道错，求父亲愿谅，并平安下来。”
    方晨叹息：“老人辛苦奋斗半生，待年暮时已难有所求，不过希望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享受天伦。而年轻人只以为不亏待老人衣食住用便已是大孝顺，却鲜少关心老人精神寄托，真是可怜可悲。”
    “嗯。幸好那老人的儿子是真孝子，不然老人指不定会真正跳下，造成惨事一桩。”
    “说到跳楼。。。。。。”方晨迟疑问道：“还记得我公司楼下那个工作室老板么？”
    “记得记得，印象十分深刻。”
    有日王语去找方晨，电梯开合时看到那人正为手下员工庆生，顿时大为感动。
    “现今难得的好老板，如此谦和贴心，他手下员工一定非常庆幸满意。”
    “是，他是我们那栋楼里出了名的好先生好老板，工作室生意又争争日上，我们无不艳羡他手下员工。”
    “为何突然说到他？”
    “他死了，就在几日前，在公司楼顶一跃而下。”
    王语讶异，双目睁圆。不想这人生，也如闲聊话题，转折竟可如此之大，一日便可天堂地狱。
    “据说是受熟人所骗，投资失败，身附巨额欠款，工作室也随之倒闭。他在亲朋好友间奔波求助，可那些往日多多少少受他恩惠的人，如今视他如瘟疫，不是三言两语敷衍，便是避之唯恐不急。求助无果，一切无望。一日醒来，发现妻子携家里仅剩存款消失无踪，更是雪上加霜，打击甚大。于是登上公司楼顶，大骂无耻骗子及忘恩负义之人，还未等赶来的消防人员铺好救生气垫，便一跃而下。而他老父之前接到消息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当下昏死过去，救治之后亦是全身瘫痪，如今生不如死。”
    说到此，二人都有些心惊。
    “没想到那些人的小小冷酷，竟能将人逼上绝路。”
    “世态炎凉至此，实在让人心寒。换作是谁，都觉得生无可望。”
     一阵沉默之后，方晨幽幽开口：“现在不由得庆幸，自己并未身陷那样绝境。”
    王语如梦初醒：“是，我们虽然事业不顺，情感受挫，身处逆境并非不可转变，我们比他幸运，仍有机会，不该自哀自怜消极应对。”
    “你说得没错。我可以辞掉现在工作，换掉手机号码，远离那些龌龊人事，重新找份薪水丰厚的工作继续美好生活。”
    “我亦需忘掉无情无义之人。追求我的人不少，其中不乏大好青年，我不能在旧情中愤恨蹉跎，浪费大好年华。”
    两人齐齐深呼吸，似吐出一口浊气。一番意外闲聊，不想能将笼在心头数日的乌云除去，豁然开朗。然心态一变，那些使她们苦恼的事情竟变得那样简单。
    “我们竟得以自救，难能可贵。”
    “是，希望今夜历险的人亦能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