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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评汪曾祺《受戒》
王彬彬在《我喜欢汪曾祺,但不太喜欢〈受戒〉》(见《一嘘三叹论文学》,第96页——第101页)一文里写道:“我喜欢汪曾祺,但我却并不很喜欢《受戒》,或者说,我对《受戒》中的某些部分十分喜爱,但对其中的有些部分则颇有抵触……当汪曾祺用那富有口语美的语言表达的思想情感、颂扬的人生态度也为我所认同时,我就有着更大的愉悦。当他所表达的思想情感、所颂扬的人生态度与我的接受心理相抵触时,我也就会感到不太舒服。而名篇《受戒》中就有令我不太舒服之处,具体说来,就是小说中对那‘荸荠庵’的叙述,每次读来,都令我多多少少有些反感。”
荸荠庵里当和尚的人完全没有清规,也打牌,也吃肉,甚至娶老婆,对这种实情,汪曾祺是以欣赏的语气来叙述的。王彬彬引鲁迅的话,批评他们为“做戏的虚无党”和“无特操”的“吃教”者。王彬彬写道:“这‘庵’中的事,甚至不需要‘想一想’,都能感到强烈的滑稽。这以大殿上杀年猪最典型。一边是‘神情庄重’地念‘往生咒’,一边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真是滑稽之至。”请读《受戒》里的这处名段:
他们吃肉不瞒人。年下也杀猪。杀猪就在大殿上。一切都和在家人一样,开水、木桶、尖刀。捆猪的时候,猪也是没命地叫。跟在家人不同的,是多一道仪式,要给即将升天的猪念一道“往生咒”,并且总是老师叔念,神情很庄重:
一切胎生、卵生、息生,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再世,皆当欢喜。南无阿弥陀佛!
三师父仁渡一刀子下去,鲜红的猪血就带着很多沫子喷出来。
(见《汪曾祺小说》第114页——第115页,浙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11月版)
王彬彬在文末总结道:“即使不从‘做戏’的角度来认识‘荸荠庵’中和尚的行状,我也仍然无法接受《受戒》中对这些和尚行状的欣赏。例如,我任何时候也无法对一个在大殿上杀猪的和尚心存好感,这首先引起我生理上的厌恶。”
无独有偶,早在上世纪20年代,著名学者顾颉刚就对类似的做戏行为表示反感。1925年,北京大学成立了救国团,时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助教的顾颉刚被推为出版部主任,负责编撰“救国特刊”刊于《京报副刊》,他极想写出一部通俗易懂的“国耻史”,以昭示国人、唤醒民众。那时许多人虽然尽在呼喊“废除不平等条约”,可是不平等条约究竟有多少个,内容如何,却很少有人知道,不仅一般国民如此,即使是学者,甚至外交部官员也是如此。正由于朝野一律的不注意,所以顾颉刚为作文而寻找这些资料时,竟然是去图书馆查不到,去书铺子买不到,去藏书家借不到。他为此痛心不已,说道:“这真是我们的奇耻大辱!我们在这些不平等条约上,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而所以给与我们痛苦的这些条约竟大家忘记了!要不是有孙中山先生一辈先觉,我们便是压死了也不知道是给什么东西压死的。”顾颉刚的女儿顾潮在《我的父亲顾颉刚》一书写道:
父亲(指顾颉刚)依据自己在那几年从地摊上收集来的几部条约书,如1878年申报馆出版的《如约汇抄》、1892年李鸿章编的《通商约章类纂》等,将各个不平等条约依次登载出来,并加以说明,指出“这种好看的字样,正似杀猪屠对拎住的猪念往生咒:满肚子的杀机,却给满口的仁义道德遮盖了!”帝国主义者就是在“大皇帝恩准寄居”、“大皇帝恩准免罪”等等名义下,夺地、夺钱、夺权、为所欲为,以致使中国主权日益沦丧。
(见《我的父亲顾颉刚》,第89页,顾潮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3月版)
“杀猪屠对拎住的猪念往生咒”,顾颉刚早就看透它的虚伪:“满肚子的杀机,却给满口的仁义道德遮盖了。”汪曾祺对“做戏”的“杀猪屠”的欣赏,可谓是思想落伍的一种表现。王彬彬反对汪曾祺的“欣赏”,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