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多以前，女儿出生一个半小时）

 

很冷很温暖，很穷很富有

 

同病房的一位准妈妈快生了，这是这一夜我最后的清醒，没法睡了。越来越感谢给我做检查的这里的产科主任，如果不是听她的话，至少我提前一周就入院了。这觉啊，在这里能连续睡两三个小时绝对是奢侈。不过，我仍安于住在这里。随时的检查，让我很放心。睡眠，即使在家里，也没法拉通了睡下去的。我的辛苦我都心甘情愿地承担，过程就享受，我享受每一个当下，或者说我尽可能地接受每一个当下。但是，苦了孩子和老代了。

 

昨天，在办理入院手续时，守着楼门的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非常严肃地说了一番让我当场泪流满面的话。她说，病房区绝对不允许学龄前儿童进入，探视也绝对不可以，规定就在墙上写着的。她反复说，女儿心情大不悦，而我，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因为，检查时主任给我讲了，住进来就不能出去了。那么，这岂不是意味着从昨天中午起一直到出院我都见不到我的女儿了？！

 

之前我一直联系私立医院，并且几乎定下来了。唯一的原因就是女儿一直要求与我同住院，我没法为了小宝宝而忽略对她的照顾，我真的没法做到。

 

其实，以前她离开过我与爸爸一起在家过，也与姥姥一起在家过，还曾经与姥姥在东北呆过一个月。她并不是容易产生分离焦虑的女孩，我一直为女儿引以为骄傲的原因之一是我们亲子关系好，她安全感建立得好。怀孕初期她哭过，但她从来没有认真要求我放弃过，上次她哭着说担心我送她进孤儿院时，我也哭了，我试着问她，事已至此，那能怎么办呢，她没有要求我终止这个小生命。

 

平时，对外，她也总是很骄傲地说她喜欢她的亲妹妹，还当着小朋友炫耀。但事情即将来临时，她和我一样地紧张，当然，我们紧张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昨天，她还是进了产科病房，而且是医生护士主动同意的，因为，她在外面哭了。护士在倾刻间给她换了两种发型，医生还给她了水果。昨天下班前，一护士与我在卫生间相遇，跟我说再见，我问她是她给我女儿扎的辫子吗，她说不是，不过明天她来给女儿扎。

 

本来前晚讲好女儿昨天去上学的，所以我为了排到前面点七点就从家里出发来挂号了，计划她爸爸送她上学后再来医院陪我。结果人家醒来后说想妈妈，硬是又没去上学。不过，在医院里见到她时我很高兴很塌实，因为我也知道她想跟我在一起。

 

昨天来的路上，一直在下雨，很冷。我上出租车时，车上所有的窗子都大开着，我让司机帮忙关下，他说刚才有几个学生上来后抽烟，就把窗子全打开了。我问他那些学生是从网吧出来的吗，他说是。现在的网巴看来与多年前没什么两样，现在的孩子估计有网瘾的也不少。我在想，如果我们确定生下来的孩子是这样的孩子，我们还要么？但是，我相信，孩子绝不是天生就如此的。

 

我想起我以前的单位，有学生夜里翻墙去上网，结果脚摔断了，但仍让同学背到网吧上网到天亮后又去的医院。其实，那个孩子是很乖的孩子，当时我担任他班上的课程。

 

我出来时由于还很早，天还很黑，下着雨，公路上车子不是特别多，但车站人很多。路上有行人，都撑着伞。除了花店和面包店，其他的店都没有开门。

 

多年来，我一直很享受早晨的风景。这么几十年的生活，除了当学生就是当老师，当学生时不是家在学校门口就是住在学校里，当老师时一直住在学校里，辞职后做幼儿园，也基本上家和幼儿园在一起。所以，我很少急匆匆地赶早车上班过。

 

记得大概十年前，我在歇台子的党校培训。也是一大早赶车，走在红旗河沟转盘时，见一老农背着一大框的梅花，我跟在后边，一路上闻着花香，感受着温暖冬天的来临。

 

小时候，读过不少与梅花有关的诗和书。在那冰天雪地的北方，不曾想自己的生活有朝一日会与梅花相伴，会与宋词中的巴蕉相伴。所以，那个花农的背影一直刻在我的心中。

 

昨天，在来路上我就想，又到冬天了，又到圣诞了，又到辞旧迎新的时刻了，又要到梅花飘香的季节了。

 

六年前的此时，我也在保胎，仍记得在圣诞前夜，医院里的人极少极少，似乎大家都到街上狂欢去了。但是我，在医院保胎，保我现在的天使女儿。

 

一路上，坐在时不时飘进冷风的车里，我一点都不觉得冷，反倒觉得很温暖。心里的感觉跟身体的感觉经常都会不一样。

 

我无心地翻着微博，看到一位母亲的一条微博令我的心情更好：5：30起床，洗漱完毕坐在电脑前，有一种富人的感觉。我想这种富足的感觉主要来自内心，来自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早安，富人们！

 

当时立刻感觉的，是的，我内心这两年一直都是很富足的感觉。

 

尤其是今年，幼儿园的发展出现了意外，内外交困，因此带来相关问题就是经济也陷入困境。但是很神奇，尽管我收到一条曾经百般祝福我之后祝我幼儿园不垮的短信，我都不曾放弃过。八月份，从成都华德福回来后，我一直默默地建设着纳溪园，尽管身体越来越不便。

 

工作带给我乐趣，带给我无限的激情与信心。经济上的困境不曾摆脱过，但我不担心也不觉得贫穷。反倒内心有严重的富足感。

 

是的，我明白，这种富足的感觉是来自内心，来自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带来的幸福感、满足感。

 

所以，也许应该感谢人生中的一切，让我有勇气有信心地选择自己所热爱的事情来做，我的灵魂因此而无限地自由。

 

 

在办理住院手续时，老代和我同时进了病房，按规定没让女儿进来。但是女儿在外面哭了，护士将她送了进来，她得以至少暂时拥有了进病房的自由。

 

我理解医院的规定，但仅用学龄来划线我觉得过于简单。我的女儿是个很有规则意识的孩子，不会大喊大叫大哭大闹，绝不会乱动别人的东西，绝不会在室内跳来跳去影响他人的休息，说话也是很小声的。我想，很多比她大几岁的孩子都未必会如她这般“省心”，所以，我相信她在病房的存在不会影响任何人。

 

她进病房后，一直站在离我床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门口。她生气地但小声地对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坏的妈妈，我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么坏的妈妈。”

 

是的，我让我这一直独享宠爱的女儿陷入了痛苦和纠结之中，是我让她陷入的，她生我的气了。

 

她不止不理我，任何人跟她说话都不理，有些人不理解孩子，越是在这种时候还越是对她说你要当姐姐喽，你是想要妹妹还是想要弟弟，这无疑让孩子的心情雪上加霜。

 

看起来这孩子确实挺不懂礼貌的。

 

昨晚吃了晚饭过来时，加上在路上睡着下车时被叫醒的不舒服，她乱着头发板着脸进了病房。大家都很喜欢她，毕竟这看上去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加上大家都在待产，对孩子格外地感兴趣。所以，即使女儿看上去那么不愉快，大家还是七嘴八舌地逗她。

 

后来我跟她说话也不理，感觉我低三下四很犯贱似的，但我得理解她，所以一直以平常心来对她。吃完饭我给她讲了个故事，她脸色和心情立即恢复了。我告诉她她不喜欢看到我难过，我也同样地希望她高兴，我说她进门时心情也太不好了，她说：“是的，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听听故事一般就会好的。”

 

睡前，她选择留在医院和我在一起。中午，她就观察过了，床很小，明确表明她讨厌医院。但是晚上，我们试了试，还行。她观察时间尽管很晚了，但病房并未关灯，她一直念着关灯的事。我问她是希望关灯还是不希望关灯，她说不希望。后来她说：“我喜欢医院了，因为这里可以不关灯睡觉。”我告诉她，没关的灯离她很远，即使有辐射也不会影响她，她似乎更开心了。

 

我一直期待的时刻到了，我想在睡着前与她谈谈心。女儿先开始的。

 

女儿说：“妈妈，有一件事一直在我的心里，这件事让我很不安。”我在想，到底什么事让她很不安呢？曾经她也给我讲过一件让她很不安的事，记不清具体的事了，但只记得那件事给她带来了困扰。我继续问她，到底什么事让她不安，且还憋在心里。女儿说：“我总是担心，万一你生出来的小宝宝是个畸形儿怎么办呢？”

 

我告诉她这是每一位母亲的担心，在孩子出来以前，每位母亲都会如此地不安，但一般都没有关系的。

 

女儿继续问我什么叫羊水穿刺，原来她知道羊水穿刺是一种排畸检查了。我想在办住院手续时医生问过我，当时她在身边，估计那时她听到了。

 

女儿问我为什么要做羊水穿刺，什么样的人需要做羊水穿刺。接下来又问我什么叫剖腹产，哪些人需要做剖腹产。我还是尽可能地回答了，但弱化这些事给孩子带来的负面影响。当时我就想，是不是太不华德福了，让孩子梦幻一点更好。但是，没办法，这是她真实的生活，她和我都没办法回避的生活。

 

女儿还说了一件事，与住院生产无关。她突然对我说：“妈妈，我看了你以前的照片，我觉得你穿裤子的样子挺漂亮的，我就不行，我穿裤子不好看。”我说：“不是的，其实你穿裤子和裙子都非常好看，但你自己太喜欢裙子了，妈妈也喜欢看你穿裤子的样子的。”

 

一整夜，病房里的人差不多也可以用“川流不息”来形容，我们大人都睡不好，但是女儿她一直睡得很好。通宵都不会醒一下的，此刻七点半了，已经睡了八九个小时了，还睡得香香甜甜的呢。

 

我给她做工作，让她尽量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该上学就去上学，该跳舞就去跳舞，还要看几场演出呢，妈妈很快就会出院的。她答应了，不知道是否能照做，我想，应该可以的。晚上，还是尽可能地跟我睡吧。

 

看到了网友留言，说自己坐月子时老大哭了一个月，哭得她心都碎了。换做我也会被折磨得半死的，我想我会尽我所能地安抚好这个心思细腻的女孩，让她与我一起尽可能平稳过渡过这段时间。

 

多年以后，再来回忆今日，不知道彼此是怎样的心情。

 

据说外面很冷，还下着雨。但我的内心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