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阴影下的王映霞---读书笔记之三
(2009-03-09 11: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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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有感与随笔 |
郁达夫阴影下的王映霞
前几天在一家书店的架子上,看到一本黄山书社出的《王映霞自传》,薄薄的一本,小32开,简朴的装桢,犹如一个弱女子的低声细语。将这本小书拿在手里,第一个感想就是这位被文人(或非文人的其他什么人)诟病了多年的弱女子,终于再一次有了自己说话的机会。
说是“再一次”是因为这是这本书的第二版了。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是1996年,是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的,作者当年尚未离世。或许是当年国内掀起的郁达夫热尚未消退,或许是这本书的内容来源于台湾《传记文学》,或许是其它什么原因,这本书在国内的第一次的出版显得无声无息,看来一个弱女子的细语,在强者的声音中,显得那么无奈。
就王映霞个人来说,不要说在中国的历史上,即使是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她自己也认为,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名字之所以能被人不断的提起,仅仅是由于她是郁达夫的第二任夫人,是郁达夫那场家庭变故闹剧的主角之一,她实际上始终是一个生活在郁达夫阴影中的女人。
三十年代的著名文人郁达夫,在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坛上,也很是热闹了一番。这里既有他做为一位著名作家在中国文坛上的影响,也有他在抗战中利用酒厂老板的身份掩护抗日志士,最后在抗战胜利之初的几天内被日寇杀害的功绩和壮烈,以及在八十年代,他被国家宣布为革命烈士得到的哀荣。据说当年郁达夫与王映霞低调结婚曾不被许多朋友看好,而鲁迅先生似乎并不这样看,先生的那首著名的“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的七律,就是在“达夫赏饭”后写给他和王映霞的。
我们中国有一个通病,说一个人好,就什么都好,连一些明显的弱点、甚至缺点都好,身上的伤疤也会被看成一朵花。说一个人不好,往往是什么都不好,新帐老帐一起算,浑身上下几乎是无一事处,当然这对郁达夫和王映霞也不例外,不过这次王映霞扮演的是后者,而郁先生自然是前者。
在文革前,文坛对郁达夫和王蝇霞的婚变并没有什么议论,即使对郁先生作品的评价似乎不如现在高,这里除了他的作品因素外,估计与当年的社会形势有关。在当年,那些充满创造气的文人自己尚不能自保,对于早已故去的郁先生,自然也就更顾不上了。
但是,八十年代以来,形势就完全不同了,不但三十年代的文人彻底翻了身,连颇有争议的郁达夫先生也很是红了一个时期,又是出全集、又是出纪念集,又是开研讨会,又是办纪念馆。其中不但对他的作品的评价提高了很多,而且对他的政治评价也提高了很多,以至连他不太检点的个人生活也被称为“浪漫”。当然,在这一系列的歌颂文章中,他与王映霞的婚变也是一个主要的内容。而且在几乎所有谈到这次婚变的文章中,郁达夫都是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的,在这些人看来,导致这次婚变的原因完全是因为王映霞之故。
郁达夫热的不断升温,人们还陆续把许多其它的事也加在这位弱女子身上,比如郁达夫离开创造社,落户杭州,远离左联等。似乎都是由于郁先生娶了王映霞之故。似乎是王过分追求物质享受才使得郁达夫不得不出外谋生,因为王的不守妇道才使得郁达夫的家庭不得安宁。总之在很多人的关文章中,人们总是把她看做郁达夫以后坎坷生活的祸根,仿佛如果没有王映霞的存在,郁达夫的事业、生活要好的多,至少不会落得流落南洋的下场。
到了今天,这场婚变已经过去六、七十年了,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听听王映霞是怎么说的了,但是我们能听的到吗?我们在媒体上读到的仍然还是一片谴责的声音,仍然听不到任何对事实的说明和辨析,我看这不能说是时代的进步。
对于王映霞与郁达夫婚变的责任,我也无考,不能下论断。但我想责任应该不全在王映霞一方,作为丈夫、作为家庭的一方,郁达夫先生也应该自己的责任,况且很多事实说明,郁达夫先生对于家庭,对于自己的夫人,甚至对于女性,缺少应有的尊重,缺少应有的责任感。
在中国,一个男子在外边拈花若草,那叫“风流”、叫“浪漫”,有这种行为的文人被称做“风流才子”,郁达夫先生就是这样一位“风流才子”。当年曾与郁达夫同时的文人章克标先生,在九十年代谈起郁王当年事时曾说过:“郁达夫是把王映霞看做妾”。这真是一针见血。我看,在郁达夫眼中,岂止王映霞是妾,凡是与他有过婚姻(或恋爱关系)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是妾,其中包括一直没有离婚的原配孙荃、远在南洋,连他真实身份都不知道的南洋姑娘何丽有(第三任夫人),以及在新加坡时同居的情人李筱英。至于那位在南洋与郁达夫同居三天的玉娇,那些与他春风一度的妓女,连妾也算不上。在外人看来,郁达夫在与王映霞在结婚以后,表面上对她宠爱有加,但她在郁达夫眼中仍然脱不了“妾”的身份,这从在与王婚姻期间,郁达夫回家乡时仍与原配夫人同居的事实就可以看出,这也是以后王映霞与郁达夫婚姻产生裂痕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中国社会中,男人往往是强者,作为著名文人的男人更是强者,因为他们不但有社会地位,而且还掌握着话语权。郁达夫与王映霞的婚变从一开始就被男性、男性文人的强权、话语权所主导。这种话语权不但左右着文坛的舆论,也左右着人们的认识,直到七十年后的今天。现在人们在谈论这场著名的婚变时,其中也许并非没有人为王映霞声辩,但是由于某种原因,这种申辩是那样弱小,几乎全部被淹没在高音喇叭的噪音中。你想,即使许绍棣(国民党时期的浙江教育厅长)、周象贤(国民党时期的杭州市长)、胡建中(浙江《东南日报》社长)们能为王映霞声辩几句,又有谁能安静听下去呢?更不要说已经得罪了郁达夫朋友的小女子王映霞自己了,她连公开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离开郁达夫不久,王映霞又一次出嫁,比起当年她无声无息的嫁给郁达夫,这次婚礼办的非常隆重,据说几乎轰动了整个山城。有人以此为证说,你看王还是追求奢华的生活吧,这或许不错,但是我看或许她也正是以这种形式来显示自己对舆论的抗议,毕竟在当时的中国她找不到自己说话的地方。
值得欣慰的是,在八十年代后期,应早年的朋友胡建中之邀请,王映霞得以访问台湾,并在那里留下了一部《王映霞自传》。九十年代,自传得以在大陆出版,如今又得以重版,才使得我们这些后来人,在一片喧嚣中听到一位弱者的声音。
王映霞,一个长期没有话语权的弱者,一个始终生活于前夫阴影中的下女子,终于有了一次自己说话的机会,即使来的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