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忆鲁迅
(2023-01-13 19:17:31)脑袋昏昏沉沉,全身酸软疼痛,卧病在床的我想到了生命之脆弱,想到了死亡,想到了鲁迅先生。五十五岁的有限生命,大半的时间竟然都在与病痛抗争,愈挫愈勇,苦难和病痛终究把鲁迅这么一个矮小孱弱的病夫挫成了一个内心无比强大的勇猛斗士。
也许是生活习惯,也许是基因遗传,鲁迅很早就受牙痛折磨,二十多年的日记史也是先生漫长的辛酸治牙史,痛而拔,拔而镶,前后共百余次看牙医记录。除了内因之外,某次坐人力车,车夫跌倒了,手装在口袋里的先生不幸坠车抢地,撞掉两颗门牙。直到1930年3月24日所记:“下牙肿痛,将所余之牙全行拔去,计共五枚。”至此先生满嘴的原生牙已全部拔光,镶牙、修正等又折磨了先生六年半,直到去世。
和牙狼狈为奸,困扰了先生一生的还有胃,“胃痛”“腹痛”“胃大痛”“夜腹大痛”之类记录也贯穿了先生日记的始终。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牙不好,胃也不好,身体自然也不好。然而,牙和胃还不足以要先生的命,真正将这个内心强大骨头最硬的人置于死地的是肺。
先生的肺病也是由来已久,早在1923年兄弟交恶之后不久,先生即肺病复发,半年后方转愈。先生去世前半年,瘦得还有七十多斤,史沫特莱请上海最好的欧洲肺病专家给鲁迅诊治:在欧洲,这样的肺五年前就死掉了,这个人的抵抗力太强了。
病入膏肓的先生做过一个梦:我走出去,看见路旁埋伏着两个人,正欲攻击我,我心想,你们想趁我生病的时候攻击我吗?不要紧,我手上还有匕首呢,投出去,掷在了敌人身上。梦醒后,先生的病竟然就减轻了,渐渐地可以出去散步。
鲁迅先生一生树敌太多,和胡适、钱玄同、刘半农等新文化旗手都曾共同战斗,过从甚密,后来却形同陌路。鲁迅和林语堂关系一直不错,鲁迅在北京呆不下去时,正是林语堂介绍他去厦门大学任教。几年之后在上海,鲁迅因北新书局长期拖欠版税一事委托律师提起诉讼,最终在郁达夫等人的调解下才达成和解。在一次饭局上,林语堂为此事对鲁迅语含讥刺,鲁迅当场反唇直斥,两人从此交恶。那么多人难道都错了?我一度以为鲁迅必有问题。后来我认可了鲁迅先生的做法,人生于世,无论对什么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有原则,中国的事情首当其冲就坏在了人情和面子上,无原则,无底线,什么事情也干不成。横眉冷对千夫指!不迁就!绝不迁就!惟其如此,鲁迅才称其为独一无二的鲁迅,比他同时代的对手和战友们高出了一个珠穆朗玛。是的,鲁迅先生就是仰之弥高的珠穆朗玛,与病痛的抗争精神和绝不迁就的品质,就是那如青藏高原般厚重底座中最坚硬的部分。
先生的肉体生命终究还是被病痛击溃了,但他的精神永不认输。临终之际鲁迅先生留下了这样的话:我的怨敌可谓多矣......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卧床四日,今日逼着自己起床写下以上这些这几日的胡思乱想。神经如闪电般刷刷地痛,骨头则如受了内伤一般从内到外浸着疼,相较于鲁迅先生,我知道自己的骨头还不够硬,意志力还不够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