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神与毁神


相较于形成家族体系的古希腊神话而言,中国古代神话则零星散乱,见诸《山海经》《淮南子》《楚辞》《庄子》《列子》等典籍中,各路神仙们一个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都孤零零地板着面孔,似乎各司其职,实则被供奉起来,一言不发。直到《西游记》和《封神演义》出现,众多的神仙们才被聚到一起,凑成一桌,却也是神仙开会,各显神通,一盘散沙。
某日本学者分析中国神话零乱原因有二:其一,华夏先民生于黄河流域,勤劳勇敢大于上天恩惠,因此重实际而轻玄想;其二,儒家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重实用而轻鬼神,先前的神不仅没有被发扬光大,反而大多散亡。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其实不然,非我族类毕竟读不懂我中华上国之心声呐!他哪里会知道,勤劳勇敢的中国人不只是默默劳作,更迷信天地鬼神之护佑;他更不知道,儒家文化正是以“天人感应”打动了统治者的心,堂而皇之地统治着中华民族的思想灵魂,日食月食星象变化等正常的天文现象都能让举国上下惊慌失措,或自我检讨,或互相埋怨,就连旱涝蝗灾也得有人背锅顶罪;殊不知孔圣人和关圣人这两个在中国人心目中最具知名度的神,正是儒家文化造起来的。
神鬼无别,人神淆杂,旧神渐渐僵死,新神更无光焰,鲁迅先生的理解切中了要害。中国的神来路庞杂,更新太快,大多数的神刚刚用泥制成坯胎,就在风雨中化为无有了,少数留存下来的大神,就如我们的成功人士一样,目空一切,尿得很高,却大而无当,空空如也。
中国的神主要来自以下几个渠道:一是华夏先祖,如盘古、女娲、伏羲、神农、燧人、祝融及三皇五帝等;二是宗教领袖,如老子、如来、观音、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三是历史文化名人,如伍子胥、孔子、关羽、秦琼、敬德等;四是民间文化,如妈祖、钟馗、八仙、二郎神等;五是天地自然,如日月星辰、山神、河神、海神龙王等;其它还有如城隍、阎王、灶王、花神树神、龙蛇马牛、狐狸蜘蛛等鬼怪精灵,纷繁复杂。以上诸神,随着时代和地域的变化,影响也不尽相同,不论尊卑贵贱,都属于中国宗教文化的产物,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对中国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思想影响极大。
除此之外,中国人其实一直都在造神,也在毁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以上天的儿子自居,同时又是龙的化身,如此这般把自己装成一尊至高无上的神——姮娥、观世音等真神都要避皇帝的讳而改名——接受举国臣民顶礼膜拜。自己是神,祖先也必须神化一番,立庙供奉,定期祭祀,香火不断,祈求与天地共存。可叹,所有的帝王家族结局都一样,皇位不保而七庙毁,一个个龙子龙孙都被打回草民原型。老百姓不仅要给走马灯似地皇帝磕头供奉,还要向民间乡野的各种神仙鬼怪烧香祈祷,就算一个知名的巫婆神汉也能威慑一方几十年。家家供神,村村修庙,淫祀成风,祈求保佑,管他真神还是假神,磕头总归是不会错的。这些神大多都有时效性,畏而敬之,他就是神;一旦跌落神坛,高高供奉的牌位只能到茅厕鸡舍里栖身了,名字大概还要被人们骂上几个世纪。一方诸侯孙策把活神仙于吉杀了,孙策死了,就算冒犯了神灵,他还是孙策,功过是非任后人评说,活神仙却成了死神仙。
鲁迅先生指出学者们划分时代太绕弯子,把中国历史直捷了当划分为两个时代——“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我以为鲁迅先生还是有点绕,更直捷了当的说法是——中国历史只有毁旧神同时造新神这一个时代,神在变,时代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