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茶馆”中挂着一张四字条幅——莫谈国事，从清末挂到了民国，挂亡了大清，挂完了民国，可见这条幅是亡国的招魂幡。

追溯莫谈国事的祖宗，非西周厉王莫属。周厉王的暴政招致国人怨声载道，厉王就雇佣了当时天下最优秀的特务组织卫巫来监视国人，妄言者格杀勿论，一时间国人道路以目，不敢说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国人不敢言而敢怒，怒而群起作乱，赶走了不让人说话的暴君。

民众的声音是国家的财富，听之用之则兴，弃之毁之必亡，所以英明的君主都是让臣民畅所欲言。春秋时郑国建有乡校，这乡校既是学校，又是乡人聚会议事的地方。郑国的大夫们厌恶乡人妄谈国事，想让毁掉乡校。子产说：乡人们喜欢的我们就推行，乡人们不喜欢的我们就改正，他们是我们的老师，他们的言论是我们治理国家的良药。子产不毁乡校，夹在晋楚两大强国之间的郑国顽强挺立着。子产死后，乡校被毁，郑国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

“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议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邹忌讽齐王纳谏终使齐国战胜于朝廷，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值得商榷，而切中时弊者受奖赏却是我们的祖先在治国理政中的美好愿望。李世民兼听则明就是这一美好愿望的实景演出：我总是把一些好的奏折贴在墙壁上，每天出来进去都要看看，想方设法多了解臣民之情伪。煌煌一部《贞观政要》是世界政治史上中国智慧的集中体现。

太平盛世，人们似乎也不大谈论国事，天下无事，人民尽情享受生活。而国难艰危之时，不谈国事者，何以为一国之公民？抗战时期的陪都重庆依旧灯红酒绿贪腐横行，思想言论自然也禁锢得紧，酒肆茶楼都张贴有“莫谈国事”的字样。当时老舍就在重庆，从北京到重庆，泡惯了茶馆的老舍对这一切太熟悉了，这也是话剧《茶馆》能深入人心成为经典的重要原因。

可见国事还是要谈的，不谈就有亡国之危险。只有畅所欲言，谈透了，国家才能万事大吉，无须再谈。为了莫谈，必谈。

      2022年7月5日 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