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情歌【系列散文】之三十:无处安放
(2012-03-26 17: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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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宋体老井傅军自行车杂谈 |
分类: 【散文集:飞翔的另一种形式】 |
像等一列即将远行的火车,身子前倾,头向着同一个方向。等远远的看到一辆车向桥头的方向驶来,电影里的一幕清晰再现:他们把手里的烟头扔到脚下捻灭,再摸出藏在衣服里的一支好烟,等车子靠近,冲上去把好烟硬塞给雇主,拿出火机点上,一脸的殷勤让我无法言说!
一阵讨价还价之后,被雇走的农民工们,把铁锨,锤头等工具扔到车上,这工具砸出的声音,有点像他们的心情:急、重。而他们比风的速度还快的爬上车厢,汽车一口气不喘的就驶向了远方。最先被雇走的往往是瓦工,电工,司机等有技术含量的农民工。
我常常看到,少数没有被雇走的农民工,站在桥头,一直保持向远方瞭望的姿势。他们站的,像自己种植的庄稼,保持直立和饱满的精神,等着有人来将他收割!
今年夏天,我出东小门散步,忽然不见了黑压压的农民工们。好像一幅画上,只剩了画布。有人说:他们搬家了,从这沿着公路向东两千米。搬家?难道这儿,毫无屋宇可言,毫无食物和水,无妻无子,无床,能是家?风沙遍地,风雨雷电,能是家?适才想起,很多农民工从夜里赶了很远的路来这里,夜里没有睡完的觉,他们或者躺在石头上,或者躺在地上,继续睡完。为生活而奔波的人不是四处为家,又是什么?
向东两千米,我找到了他们的“新家”。一大片水泥铺就的空厂子。 现在的新家,能容纳更多的农民工以及工具。成百辆的自行车泊在这里,成百辆的摩托车泊在这里。而我看到人,是自行车和摩托车的好几倍。这里是一条省道,道路较宽,他们各自亮出自己的工具,一字排开站在公路的两侧。更能清楚的看到老雇主的车子或是身影。或者说更快一点的达到一座城市的中心。
从他们中间而过,不能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交谈。其实不用说什么怜悯。不用说什么辛苦。辛苦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
今天,坐在吊塔里的人
是站的最高的人
吊塔的手臂上写着:山东大汉
注明他和塔吊的籍贯
隔着天空到大地的距离
我看不清他的面孔
想象他有我和姐夫
同样黑紫的面孔,眼睛充血
眼角有着刀刻的皱纹
一整天的时间
他坐在天空
使两根钢丝绳吊着的水泥板
保持翅膀的平衡
太阳比他更早的从塔尖
滑进夜的黑屋子
而他只能乘着月亮
才能走下吊塔
走进低处的生活
二
老井是不是叫老井,就像疯三是不是叫疯三一样,我不得而知!
他把修车摊按在小区门口的泥地里,一按就是十年,从来也没有间断过。每天不到七点,他就骑着三轮车摇摇晃晃的从晨光中来到小区门口。把修车的锤子、钳子等工具卸下来。等待匆匆忙忙上班的人来补胎,或是打气。早上一般修车的少,而打气的人很多。老井似乎是为了让油区的人上班不迟到才早早来到这里的。用他的气筒打气长年免费,并且他常常帮穿裙子的女人打气,帮老年人打气。十年,不知道用坏了多少个气筒,但他从来也没有收过一分钱。有的人车子坏了干脆把车子往老井的地摊上一扔,下班才来骑。他们放心而且安心,老井不偷懒,不多收钱,用的都是真材实料。并且上个螺丝换个气门心老井从来也不要钱。有的车子在老井的地摊上一呆就是一天,有的甚至好几天,有的人忘了,老井就托回家去,第二天再托来。油区的人们信任他就像信任自己家的大伯。他朝每个经过他地摊的人都点头微笑,似乎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主顾。
老井年龄不大,却很苍老。脸色像他脚下的这块土地,干巴而且不平,脸上的皱纹像用旧了的自行车外胎。尤其老井的手干燥而且皴裂。上边除了黑油,几乎看不到血色。他用这双手补过无数的车胎,让我们的生活顺利前行;他用这双手接过无数根链条,让我们和生活紧密相联。他的手磨损了,但我们的日子却光滑了。老井的目光很敏锐,他能很快的判断出车子的病变部位,并很快的修理好,像一个老道的大夫。
老井的一日三餐全都在地摊上吃,一吃就是十年。他春天就着风沙、夏天就着暴雨、冬天就着雪花。每次看到老井吃饭,我心里都会咯噔一下。仿佛那干硬的馒头是咽进我的肚子里。
每次买菜都会经过老井的地摊,每次都望他几眼,他也朝我笑笑,点点头,表示我们都平安的存在着。而我找老井的次数也许是最多的。因为自行车的伪劣质量,我几乎每个周日都会把自行车推到他的面前说:“哎,又扎胎了。”看着他费劲的拔下外胎的样子,想他补一次车胎只收一元钱实在是太少了。这也是十年前补一次车胎的价钱。现在猪肉涨价了,面粉跟着涨,蔬菜等也跟着涨价,但老井还是以前修车的老价钱。老井常常帮我给自行车打气,因此我时常的拿几个水果作为意外的报偿。
但是,那天的情形让我的心里生出了几分感激几分疼痛。
7月周六的一个上午,我把扎胎的车子推给老井就买菜去了。八点左右的时候,天突然就阴云密布,随即电闪雷鸣,一阵大雨接踵而至。我提着蔬菜就往老井的地摊上跑。心想这样的天气,老井也许收摊走人了。谁知,跑到桥头一看,老井正费劲的往车轮里塞着内胎,这车子正是我的。他并没有来得及穿雨衣,衣服已经全部湿透。我忙喊:“井师傅,不修了,先到楼道里躲躲雨吧!”他并不抬头,继续摆弄着。塞好内胎之后,拿起气筒打好气推给了打雨伞的我。此时,一些雨泡正在他的脚下沸腾,雨浸湿了他的全身。顺着脸一直下淌,注入他脚下的泥土,已经分辨不出那是泥,那是老井的双脚!此时我发现老井立在雨中,特别像一滴很大的雨点,还没有注入脚下的泥土。对于老井来讲。是没有跑回家换衣服之说的。如果是从湿的变成干的,那就是太阳的事情了!
也许,这样的一场雨算不了什么,这也是老井修车十年里很小的一场雨,也是很平常的一场雨。那些使他摔倒的雨,把他的工具打散的雨,侵入他体内的雨早于远去。正是经过了这些暴雨的洗礼,狂风的捶打,他才变得对生活对修车如此的执着。
也许,十年的修车不但是为了一种生计,也是在磨砺他对于宿命的认知。当他看到自己修好的自行车飞快的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时,是一种满足的幸福。但谁又能了解他十年修车历程里的辛酸,也如一条路漫长!
三
09年11月27日,冷空气直往人的心里钻,忽然看到一个衣不遮体的流浪人,想起了傅军,开始牵肠挂肚。傅军,是一个乞丐的名字,这也许是大家冠于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我,或者他,或者其他人都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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