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流，顾名思义是根据意识的流动形成文本的艺术手法。它往往无意刻画人物形象，弱化故事情节而与传统的描写“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的手法相区别。对意识流的研究已经够深入，如心理时间、内心独白、意识与潜意识、自由联想、梦境等等。
    王蒙:小说家，曾任文化部部长，他的中篇小说《蝴蝶》，在借鉴西方意识流的基础上，创造了“东方意识流”《蝴蝶》是他较成功的实验性作品。
    小说描写了一个从战争年代走来的革命者张思远，经历建国后的特殊年代，在领导岗位上被罢官到平反和官复原职的故事。小说叙述的时间就是官复原职后从山区坐车离开和回到北京办公室的过程，作者大量的叙述都是通过心理活动这一具有意识流显著特征的手法完成的。关于《蝴蝶》的意识流特点，可参阅《石天河文集》(第三卷“《蝴蝶》与东方意识流”)-----，我在此基础上结合意识流特点再作几点补充。
一、叙述视角的自由转换
    作者在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叙述中，一旦切入到人物内心的“意识流动”中，即可完成视角转换，用“我”的心理活动来叙述，第二人称“你”也随即出现。如这一段:
    “那是什么？忽然，他的本来已经粘上的眼皮睁开了。在他的眼下出现了一朵颤抖的小白花，生长在一块残破的路面中间，这是什么花呢？竟然在初冬开放，在千辗万轧的柏油路的疤痕上生长？抑或这只是他的幻觉？因为等到他力图再把捉一下这初冬的白花的时候，白花已经落到了他乘坐的这辆小汽车的轮子下面了。他似乎看见了白花被辗压得粉碎。他感到了那辗压的痛楚。他听到了那被辗压的一刹那的白花的叹息。啊，海云，你不就是这样被压碎的吗？你那因为爱，因为恨，因为幸福和失望常常颤抖的，始终像儿童一样纯真的、纤小的身躯呀！而我仍然坐在车上呢。”
前面部分是第三称叙述，从“啊，海云，你不就是------”开始，突然转为第二人称叙述，中间没有人物心理描写的过渡，这就是意识与潜意识流动的显著特点。叙述人称的自由转换，使文本更加灵活、自由、多变、丰富。
二、结构上更灵活
    完全不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自由转换、切入、反复、停止等等。如张思远从监狱里出来后，在被下放到农村的途中的一段文字:
“山径崎岖。人生的道路更加崎岖。但山还是山，人还是人。尽管祖国的大地承受着太多的苦难，春天仍然是祖国的春天，山的春天，人的春天。他真希望自己变成一只蝴蝶，从积雪的山峰飞向流水叮咚的山谷，从茂密的野果林飞到梯田。一组青年在梯田上犁地。为首的小伙子斜披着黑色的小棉袄，打着口哨。忽然，他高声唱起了山歌:天大的冤曲告诉你哥哥/妹妹呀你莫要想不开/莫要投河------。海云没有投河，她把脖子伸到绳环里。张思远感到了在蹬倒凳子以后的一刹那，绳索像铁钳一样地咯吱一声勒断喉咙的痛苦。”
    山路、人生、祖国、蝴蝶、山歌、海云，切入、转换、完全不受时间空间限制，十分自由，看似散漫，实则由“意识”统一为一个整体。
三、人物描写更立体
    由于视角自由转换，又可插入大量的心理描写(不同于传统的心理描写，有意识与潜意识、自由联想等)，这些心理描写并不影响人物形象的塑造，如传统的外型描写、动作描写、语言描写、与之相关的环境描写，反而会使人物更加真实、更加立体。如比较精彩的一段:
    “我请求判我的罪。
    你是无罪的。
    不，那有轨电车的叮当声，便是海云青春和生命的挽歌，从她找到我的办公室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她的灭亡。
    是她找的你。是她爱的你。你曾经给她带来幸福。
    我更给她带来毁灭。------”
    这样的例子小说里比比皆是，其实已经跨越了传统的心理描写方式。这一段是张思远的内心独白，是“两个张思远”的对话，使人物更加深刻，透视性更强。
四、文本容量更大
    与传统手法相比，有变单点为多点、变单线为复线、变平面为立体、变连续为跳跃的特点。与相同篇幅的其他风格作品相比，意识流文本的容量更大、内容更丰富。如张思远副部长官复原职后回到乡下去的这一段:
    “晚上他和儿子，和老农睡在一起。肉、酒、喧闹、温情充塞着他的一夜。于是这一夜的梦概括了他的一生，来自他五十九年的生活经历的压缩复制。放羊娃和地主崽子的打架。穿棉袍的乡村教师的垂青。高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队伍的到来。枪林弹雨，第一枚手榴弹没有拉弦就扔了出去。红旗下举手宣誓。他不怕牺牲，他渴望献身，他深信迈过这一步便是幸福的红枣降落到每一个家庭的餐盘里。”
    这一段文字通过梦境的形式跳跃性地将张思远从认识革命到参加革命的过程交待出来。梦境本身就是跳跃性的，这符合人的特点。又如:
    “-夏天。洁白的短袖衬衫。两根宽带连结着蓝色的裙子。电话机里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洁白的身影在眼前一闪。什么？她也到了山里？哪个公社？哪个大队，哪个村子？原来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原来你还在，你不要走，不要死，让我们再谈两句。平反昭雪的通知你怎么没有拿到手？四五八三，怎么没有人接电话？咣当，把电话机砸坏了。哭声，是我在哭么？囚徒，自由，吉姆车在王府#大街奔驰。------枣落如雨。弹飞如雨。传单如雨------”
    同样同梦境的方式来呈现张思远恋爱到海云死去以及疯狂年代的过程，文字简略、跳跃，但又多头表叙、內涵丰富，如果用传统方法描写，这样少的文字是无法表达的。

五、开放性结构更明显
    所谓开放性结构，是指文本过程和结局不是线性、不是收缩性，而是散漫性、放射性。现代小说作者常常把自己的观点隐藏在文本后面，不当说教者，让读者去评判，甚至让读者有多种选择的可能，这样的作品往往让人回味无穷。中国古代的诗词和国画里的“留白”就属这一类手法。
    《蝴蝶》的结尾，看起来平淡无奇，就是张思远在飞机上和回到部长楼的两段文字。如在飞机上:
    “他爱这纵横交错如蛛网的大大小小的道路。什么时候，能把我们的祖国，包括我们的山村，都放到喷气式飞机上，赋予她们应有的前进的高速呢？难道民国十八每开始用的菜汤，还要继续腌下去吗？下面是云层了，白茫茫，灰蒙蒙。不管飞得多少高，它来自大地和必定回到大地。无论人还是蝴蝶，都是大地的儿子。他拧紧调节空气的旋钮，放低于椅背，他安安静静睡着了。”
    又如结尾处:
    “他披上大衣走了出去，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灯火连结在一起。他看着这些无言的、久运的星星。他发现这些谦逊而持重的，丝毫也不与盛气凌人的新贵---碘灯和钠灯争辉的星星和山村的星星并没有两样。支持她们的是同一个天空，憧憬她们的是同一个地面。在昨天，今天和明天之间，-----分明有一种联糸，有一座充满光荣和陷阱的桥。见证便是他的心，便是张思远自己。-----他期待明天，也眺望无穷。”
    这两段文字留下了许多让读者思考和联想的空间。开放性文本还可以让读者进行再创作，获取多种可能性，从而获得更高级的审美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