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五）

鬼子的频繁骚扰，使爷爷对逐渐长大了的父亲更为担心，为了看住父亲不出差错，爷爷日夜不让父亲离开左右半步。

一次，鬼子又进村了，大家都往山沟里躲避，忙乱中爷爷到处找不到父亲。无奈中爷爷寄希望于父亲已经跟着大家进山了，只好跟随大家到了山里。爷爷找遍了躲藏乡亲们的每个山沟也没找到父亲。这时传来了鬼子在村里又抓了人的消息，心急如焚的爷爷以为父亲被鬼子带走了。爷爷立刻往村子里跑，希望能截住鬼子抢回父亲。这时鬼子刚离村不久，性子刚烈的爷爷再也不能容忍日本强盗在自己的家门口这样横行霸道逞凶作恶，当时就气血上涌，冲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大叫着要和鬼子拼命，一路跑着去追赶鬼子。等乡亲们追上去拦住爷爷的时候，爷爷已经肝胆俱裂，口吐鲜血，气晕在地。爷爷从此一病不起，就这样，我的爷爷带着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深仇大恨离开了人世，终年只有58岁。

其实，鬼子进村的时候父亲正在贪玩，等大家都已经撤离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跑不出去了，机灵的父亲把自己藏在自家院子里的碾盘边的柴垛下，倒是毫发无损。当时鬼子还去抽了柴草，竟然没有发现柴草下的父亲。

有时我会想，这么刚烈的爷爷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拼个鱼死网破是早早晚晚的事情，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也不可能在那样的形势下安心在家里东躲西藏的苟延生命，父亲投身革命是必然的。

父亲曾亲口对我讲过鬼子血洗村庄的事件，并且我在84年和父亲一起回老家的时候曾经专门询问了那些对这件事情记忆犹新的老人。

由于鬼子抓走了全村的壮年去做苦役，又时时频繁去村里抓鸡宰羊，村民们恨死了小日本。我们这个村庄，基本上全是山东移民，民风正直彪悍，受不了小鬼子鸟气的不止是我爷爷一人，村民们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代价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侵略者进行了殊死的顽强地反抗。

在鬼子到来之前我们村有一条小河沟把村子分成东村和西村。村民们的反抗激怒了鬼子，鬼子为了镇压这些反抗的村民，在这里进行过一场惨绝人寰,空前绝后的大浩劫和大屠杀，那次鬼子抢光了西村所有的东西！烧光了西村所有的房子！杀光了西村所有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从此这里就没了西村，现在的村子就是当年的东村。

那次，父亲曾带着我看了一个窑洞，那窑洞已经半边倒塌，洞前荒草丛生，细看才能看出当年住过人。我们站在窑洞旁边的山坡下，父亲告诉我，那年鬼子大屠杀的时候杀死了这个窑洞里的全部人，这家人无一幸免，之后这里再没住过人。我扒开窑洞前的没人藤条，顿觉阴气逼人。

我在84年的考察中由于没有想过把这些事件记录下来，所以我没有问清楚引起这次事件的导火索，但是，历次村民们的反抗是鬼子暴行的前因。

巍峨的太行山已经在这里屹立了亿万年，太行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惨烈的场面！涓涓的沁河水经年东流，沁河水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残暴的人类！愤怒的太行山用它宽厚的怀抱掩埋着我老家村庄几代务农的、与世无争的、死不瞑目的父老乡亲！哭泣的沁河水从此流淌着这些善良的、普通百姓们的鲜血！

苍天大地永远记住了这些十恶不赦的日本鬼子！安泽的山山水水见证了日本帝国主义在这里犯下的滔天罪行！中华民族的子子孙孙将永远铭记着这些国仇家恨！

84年我回老家的那次，我曾在一个清冷的早上独自一人来到那个曾经划分东西村的小河沟旁，那一线涓涓溪流温柔清澈，我用双手轻轻地触摸着那曾经流淌着乡亲们鲜血的溪水，心情凝重而肃穆。我知道了很长时间村里人不饮用小溪沟里的清泉，不在小溪沟洗衣服的缘由。他们宁肯走远一点的路到村外的沁河边去洗衣服，他们心中的痛永永远远留在了这条东西村分界线的小河沟中了。

当我面对着这段真实历史的时候，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父亲那么小就参加了革命；为什么父亲能那么义无返顾地离开他深爱的家乡和亲人冒死跟随部队南下；为什么父亲会在那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我理解了父辈们的深仇大恨和期望和平地追求，我更理解了为什么父亲能在以后的几十年的和平生活中仍然不改初衷疾恶如仇铁面无私淡泊名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