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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注定会在共和国的历史上留下最为沉重苍凉的一页。有人参考官方公布的在1959年至1961年三年期间因饥馑而非正常死亡(饿死)的农民为一千多万数据的基础上根据科学的推测和计算,这个人数应该三千多万或者更多一些,这是八年抗日战争期间因战乱死亡人数的一倍半。在人类历史上,这可能是短期内因饥馑死亡人数的最高纪录。在亿万的饥饿大军中,有共和国最高层领导人和他们的家属。1959-1961这三年的自然灾害对那些刚经过1957年-1958年的政治灾害的人民真是雪上加霜,这是最为原始地对最基层的人们的生存本能的催残,用现在的话就是挑战一个人的生存极限,挑战一个民族的生存极限。
那年我5岁,留在我记忆中的全是与吃有关系的。我的《陈年旧事》前四篇发了以后,有朋友戏言:“你怎么不是偷就是吃啊?”是的,残留在记忆中的片段只剩下了吃,那饿是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在以后的几十年中我理解的“民以食为天”的这句名言就浓缩为一个字:“吃!”在这篇中,我绕不过去的主题仍然是吃。
奶妈家是菜农,已经5岁的我已经会跨着一个小篮子去菜地拾菜。最开始的时候,还能拾到一些能吃的菜叶子,大姑(奶妈丈夫的姐)会交待我拾菜的时候到她身边去,她会悄悄地把一些还能吃的菜叶压在那些烂了的叶子和青草下面,让我悄悄的拿起来放到我的小篮子里。我那么小,没人会注意我。但是,往往回到家里就会遭到大姑的埋怨,说我没眼色,所以捡不到菜。到了后来,菜地里已经没有了能吃的菜,那些青的只有鸡蛋那么大的西红柿,被饿急了的人们早早的摘下来充饥。我在奶妈家充分享受了那些西红柿,那些青青涩涩的西红柿麻的我的嘴和舌头在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鉴别味觉的能力,那些青西红柿吃坏了我的胃。之后从奶妈家拿到我家的那些青的西红柿我已经到了看到就吐的程度,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吃西红柿。后来我工作以后,一次和同事一起吃饭,她要了一份西红柿炒鸡蛋,我强压着胃酸的翻腾吃了那顿饭,没动她那盘菜,虽然我对同事作了解释,但是仍没得到同事的理解和原谅。
在所有的菜地都没了菜之后,我在很多的时候仍然会和小伙伴们每人跨着一个小篮子去那些曾经是菜地的地方找一些能吃的东西。有很多次,我们在那些菜地寻找的时候,都会冲出一个老婆婆,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棍子追打我们。当然追是追,一次也没追上过,因为那老婆婆是三寸金莲,走路摇摇摆摆的,在那些凹凸不平的菜地梗上追我们自然也就没我们小孩跑得灵活,因此我们并不怕她。一次,在我们正尽兴的挖着地下深处残留的那些菜根的时候,老婆婆又追来了。
不知是谁一声口哨,大家尖叫着一哄而散,老婆婆一个没抓住,忽然脚下一歪,顺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作孽啊,作孽啊!鸡子把菜叶子啄了,你们又把菜根给挖了!”
“天啊,这还怎么过啊!”
“老天爷啊,活不了了啊!”
老婆婆的哭声又高又尖,我们都吓傻了似的定在了那里,不敢远也不敢近。从此,我们再也没去老婆婆那里挖过菜根。
那些菜根洗干净,切碎了炒了真的很好吃,那是些说不出名字的,多种多样的菜根。以后的这几十年,我再也没有吃过菜根,每天当我摘菜把菜根剪掉扔了的时候,我都会莫名其妙地怀念那些儿时的菜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