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烟雨里,踏上探访古徽州的行程。满心飘浮着悠淡的云,轻灵的雾。说不清是何感觉,微苦,散发着雨后竹林气味的乡愁。
   
第一站是南屏。位于皖南山区,隶属黟县的一个小小村落。乍看上去很一般,只是也开发了,颇有些弄巧成拙了。藉着早年拍摄的《卧虎藏龙》和《菊豆》的面子,许多游客纷至沓来。然身临其境,只匆匆一瞥,瞧不出更多的好处。好比一幅大片留白的水墨画,须得静观,细品,怀想,方悟得个中精髓。无奈此刻心浮气躁的我们都成了贪多嚼不烂的天篷元帅,回想时仍忍不住一阵惭愧悔意。
  
 南屏四面环绕山和田,少见水流,便略显粗糙有余,雅趣不足。进了村子,两边是错落的房屋和院墙,粉墙黛瓦,斑驳且厚重。层层叠叠,如入迷宫。深巷、门廊、水井、祠堂、家宅……一切古徽州的特色皆尽浓缩其中,然而我却心生压抑,对着满目的景却形同嚼蜡。一心只想走出这迷宫。游客众多,喧哗在耳,可是,当你面对这连环的巷子,巷子上方深灰色的天空,竟然也有丝丝的惧意,一种忽远忽近的孤独感悄无声息,缓缓蔓延开去。突然气短。
   
个人觉得祠堂确无甚可看,可说是最不想看的——可它却最能牵引你的想像,不失神奇。前堂是一排排牌位,字迹模糊,依稀可辨得姓氏,身份,没有名,老而朽,作古百年,如今作为文物,像老人枯稿而无奈的脸,面对来来往往穿梭的人。屋内霉味扑鼻,湿味极重。立在天井的椽柱边,看着想着,思绪便飘远了——那是多少多少年前,某一户家资丰厚的人家,在此地安居、营生,延续命脉。家族里,有老如历史的老太爷,太奶奶,有正襟危坐,言如九鼎的大当家,有心明眼亮,勤于商场的二当家,有油滑伶俐,世故招摇的老三,还有各房或仁爱或精明或美艳的夫人们,或刻板或倜傥或游侠的少爷们,或端庄或灵秀或挑衅造事的小姐们,以及成群各怀心事的丫头仆人们,甚至更多的人,更多的事——这些那些,想来比日渐干枯的祠堂更具吸引力。
   
而彼时彼刻,旅行社的导游们正喋喋不休地强调杨紫琼和章子怡的精彩打斗,巩俐和某某男主角的深情演绎……我有些身在曹营。另辟蹊径,穿过天井,绕过堂屋,那后院却是极静谧清幽,草木扶疏,别有一番洞天。
   
跨入江西地界,这里有早年隶属于安徽的中国最美的乡村——婺源。
婺源之行,酝酿了好久。准备着,盼望着,等待着,权衡着……像对待一个准备终生相许的情人。又或者,不管是事物、人物,一旦入了眼进了心,时间越长,纠得越紧,偶尔的疏离,并不是忘却。
   
我们去的是李坑。难见的小桥流水人家。村口一棵漂亮的老樟树,它真是漂亮,虽然年代久远,但我却怎么也不愿意说它是如何的“老而弥坚”。应该说“风华正茂”才对吧。亭亭如盖,绿意盈盈。更有那奇怪之处:看似唾手可触的枝干,却无论站在什么位置也触它不到,是视错觉吧——如同小说里的爱情。伸出手去,总是差那么一截。
   
有些遗憾,我忘了给这棵爱“挑逗”人的老树留个影。事后一阵失落,像在舞会上推开了一位美男子邀舞的手。
   
临来之前查了资料,李坑有几处必去之地。南宋武状元李知诚的府第,铜绿坊……事后想来当时竟全无记忆,可能去了又可能被错过。事实上每一间屋子,每一幢宅子,每一条曲径通幽的巷子都是一道景,一段年度不详的历史。手中的相机渐渐没了存储空间,万分难过与不舍。而我一向对那些名人故居,文物保护重点并不太上心,只要是入眼入心的景致统统可堪胜境,不吝溢美之词。故而,即使未曾拜访武状元的家,古代化工作坊,也并无多少憾意。
   
最喜欢的自然是李坑的房屋。傍水而建,参差错落,多为一层以上的建筑。屋檐窗棂别具匠心,同工异曲,徽风徽味中融合了江南的细致与灵巧,并不冲突,反而更见雅趣。更为妥贴的设计是,清一色的粉白灰墨中,调着一点点零星的鲜红,是高低有致的红灯笼,区别于传统的扁圆形,它们的腰身更窈窕,体态更玲珑,安静地垂挂着,是点睛的尤物。想来以前的建筑师亦深谙色彩点缀之道,不露痕迹,功力自现。袅袅薄雾,青青炊烟里,一排排红灯笼如同梦境里一只只迷离的眼睛。
   
站在山岗上俯瞰,是最心醉的一刻,有雨点打在脸上,层叠的房屋,白墙黛瓦,氤氲迷蒙,思绪在宅子上空徘徊盘旋,细雨微风吹不散。
   
小山岗上栽种了樟树和竹子。凡是有了绿的地方,沉闷亦会显出跳跃。翠竹掩映下的村庄美得像在画里。山脚下,有当地居民摆设的小摊点,出售圆圆的樟木片,十元钱三块,可以驱虫,类似樟脑丸的作用。还有在熏得乌黑的竹片上雕刻图案的手工匠人,山水、石桥、房屋、吉利话……我在一旁看得发呆,只惊讶于一块丑丑的貌不惊人的竹片在一个个能工巧匠的刻刀下活色生香。买了两个,如获至宝。
   
还有千年的紫薇,挠痒痒树,奇趣自不必说。在一条小河边遇见一个在巷子里玩耍的小女孩,梳羊角辫,眉眼质朴,颇为贴心地送了我一盆类似小竹笋样的植物,青翠可人。欣喜之余给小女孩拍照,她亦喜出望外,呵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做我照片中的模特的,还有长椅上闲话家常的老人,河边浣衣的妇女,小舟上的摆渡人……
   
略嫌不足的是河流。水有些浑浊,呈浅褐色,与周遭美景甚为不谐。可见开发了的好地方,随之而来的是难以避免的污染。只是李坑人依旧安之若素,他们依然就着河水洗衣、淘米,神情泰然。经济利益和美丽家园,这两种角色孰轻孰重,得失之间,到底该怎样考量,叹息之余不免迷茫。
   
小村子有两种迥异的民风。作为深居山内的村民,淳朴厚道,乐于助人是他们的本性。所以在雨突然下大的时候,有人家招呼我们进屋避雨,甚至递来飘着香气的绿茶,不怕带进来的雨水溅湿了他家大半个前堂。作为家乡被开发成旅游地,眼界日益宽了的村户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家乡致富又成了他们的生活追求。于是我们看到哪怕是最简陋的小巷,都有留着披肩白发的老奶奶在卖樟木片。她的背景是一个幽暗潮湿的房间,七零八落的家什。很多游人看到这幅年逾八旬的老人颤巍巍辛酸地赚钱营生的场景,都会掏钱照顾她的生意。大家都说,就当是献爱心了,瞧这老太太可怜劲儿的。但逛完全村,大家也会发现,老太太家卖的樟木片确要比别家都贵一些。
   
工艺纪念品非常之多,几乎家家都在卖。日益精明的村民兼老板们口齿伶俐地跟游客讨价还价。摊子上,铜钱、仿古梳妆镜、竹制器皿、木制玩具、石头串珠、不知真假的玛瑙戒指、银手镯……,本地产,舶来货,琳琅满目,反倒让人无所适从了。
   
倒是小吃颇有些特色。有一种糯米糍,很是价廉物美。一块钱四只,酸甜咸苦,四味俱全。除甜味的是裹了糖浆制成的以外,另三种用的都是本地山里生长的野菜,鲜美软烂,夹杂几丝淡淡的泥土气息,更具风味。我叫不出这些野菜名儿来,但这并不妨碍我大快朵颐。婺源有一道用红鲤鱼制成的菜是国宴菜,很多家饭店屋后的池子里都养这种鲤鱼,红艳艳,胖乎乎,欢实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它们是店家的压台节目,故而价格也不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山里一户农家饭庄吃的土菜。其中的笋干雪里蕻,味道一绝,更有清炒蕨菜,苦中带甘,鲜脆爽口,而菜和饭竟便宜得惊人,两个人才吃了不到十块钱,那才叫大喜过望。
   
春天,油菜花飘香,山间流水潺潺,古徽州,如同一位对镜理妆的丽人,静静等候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