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收到了另一个客户组的面试通知。

第一个面试官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穿着件很随便的运动夹克。客户总监，台湾口音。我很喜欢她，因为她非常和善，讲话慢慢的糯糯的，让我如沐春风。

第二个风风火火进来的上海男人看上去很资深，很有气场。留着长及肩颈的头发，时不时地甩一下。他特别问了我为什么要从东视跳到奥美，我顺势痛陈了电视台广告部的工作状态，表达出对有很多事可干的广告公司的无限向往。他不置可否。

第三个就是问了我那个千古难解的公共汽车问题的Account Manager。想当初广告公司的层级分配还是很理性的，他当年近30了，还只是AM；台湾女老板大概有36了，也不过是Account Director而已。哪像现在，Title简直像是创造发明与廉价赠品，一年跳一级都不算快。以至于放眼望去，官比兵多，名不副实。回到那天，我们的交谈似乎难有chemistry，他始终是一副心不在焉蔫了吧唧的样子，揣摩不透他对我的看法。

第四个进来的就是当时奥美Planning部门里面那唯一的中国人，皮肤黝黑，但面容俊朗亲切。其实，等我进了奥美之后才知道，奥美当时似乎并没有一个正规的Planning部门，我甚至都不记得有什么老外Planner。那位面试大哥，女生冠他美名“师奶杀手”，是做research（市调）出身。Planning本身也是五、六十年代才在英国的广告圈里诞生，在90年代的国内广告业还是稀罕货。因为Planner需要从消费者调研入手了解市场需求，所以就有一批有经验的市调人员转到Planning部门。但是，因为是新生职位，Planner当时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很多时候还是停留在前期的调研阶段，较少介入创意方向讨论。以至于我在上一轮面试时跟那个很有前途的客户总监提起要做Planner的志向时，他是满脸的不屑：“Planner？我们根本用不着Planner。策略都能自己写啊！要他们干嘛！”

不过，“师奶杀手”的确非常有魅力，我终于从对公共汽车的纠结中摆脱出来，再次如沐春风。

当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紧身衬衣的创意组长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是当天第五位面试官了。据说，客户组希望经常合作的创意也能对这个AE人选做出评估。What a team!

那位大姐刚刚坐定，就掏出一支烟，点上了。这又让一颗年幼无知的心灵掀起阵阵涟漪，我觉得这就是创意人的范儿！

要一个创意人员按常理出牌是不太可能的，也是他们自己不能容忍的。老段，这是我们以后对她的尊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给我打预防针，试图为我揭开广告公司炫目浮华的面纱，洞透它残酷不堪的本质。在缭绕的烟雾里，老段戏谑地告诉我她每天的工作时间：晚上加班无极限，经常在半夜2、3点顶着一脸倦容和花了的眼线回到家；闷头睡到日上三竿，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以至于他们家小区的保安经常用狐疑的眼光审视她。“我们就是做鸡的嘛，”她喷了口烟，吓了我一跳。“做肯德基的，”她哈哈地补充了一句。

老段走了出去，剩下我一人在偌大的会议室。大卫奥格威的肖像被供奉在大厅醒目的地方，大红色的边框散发着奥美独一无二的广告热情。

又有一位面试官推门进来，是一个小老太，长得非常不广告人。这位是主管人事的副总经理，上广过来的。因为当时广告公司还不能在国内独资，所以奥美就找了上海广告公司合资。小老太大致了解了我的情况，最后还问了我要求的工资待遇，并承诺大概可以跟东视持平。这让我挺开心的，主要还不是因为钱的关系，而是有个副总来跟你谈钱，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面试结束后，我回想了一下见过的这六个人，觉得大家应该对我的印象都还不错，除了我以后的直属上司，那个Account Manager。但既然他当时Title最低，应该影响力有限吧。

怀揣着即将成为奥美人的春梦，我在东视最后的日子雀跃又兴奋。我一直等着那个通知我去上班的电话；然而，等待比想像的要长。

电话铃声终于响起的一刻，我的心狂跳不止。

电话那头响起了台湾总监亲切的声音。她恳切地肯定了我的优点，说得我有点飘飘然；然而，我接着听到她说，她们其实同时面试了两个女生，两个都很不错，虽然她个人更偏向我，但是经过整个team的讨论，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录用那个姑娘。

天色骤暗，晴天霹雳！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询问“为什么”，她的回答我已经不能记起，应该就是一些模棱两可的安慰话。总监最后说，“不要灰心，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今天看来，这句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无非是客套一下而已。但是，我很庆幸当时的自己还没有过于世故，所以我倔强地相信了这句话。“以后还会有机会的”，这就像在绝壁上挣扎的人顺手抓住的一根细弱的枝丫。

我失神地放下电话，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满腹的不解和失落中，忍不住拨通了一个好朋友的电话，他当时也在广告公司任职。失意的时候，最庆幸的是身边还有个知心的朋友！我们走在日落的街道，匆匆下班的行人与我擦身而过，没人注意到黄昏里，我满脸的泪水。这个朋友了解我面试奥美的种种经历，虽然他或许能感受到我的挫折感，却不能理解我何以至于因为一份得不着的工作，就哭成这样。“就是失恋也不至于如此吧！”他并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只是故作轻松地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散我的注意力。

表面上，我心情平复地回到了家里。晚饭时，爸爸问起奥美面试的事情。我告诉他面试结果，讲着讲着满腔的委屈又涌上心头，一时间哭得不能自已。老妈很怜惜地安慰我，老爸则非常的不以为然：多大一点事儿啊，何至于此？？

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个周末，周一，我仍然得强打精神去电视台上班。对于一个已经做好准备要告别的地方，再次走进去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客户总监那句“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时常回想在耳边，我思前想后，终于决定无论如何要给他们再写一封信，表达我矢志投身广告圈的决心。email是用中文写的，直抒胸臆，大快人心。

然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后来我才知道，那封中文email到了他们信箱里竟然成了乱码。我的心意在数字世界里迷失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