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割草
烈日炎炎割草难 秋寒还在水里面
常挑重担一百八 从此潜下关节炎
要说割草,我是从小就割草,主要是给自家的猪、羊、兔子割草,这不是太繁重的活,繁重的是给牛割草,牛的食量大得多了,当然牛只有生产队的牛圈里有,几十头牛一冬一春半夏都吃的是麦草,到了麦子碾打入库送公粮基本结束后,生产队就会抽出我们这些青壮劳力开始给牛割草。牛也很高兴,因为终于盼到有青草吃了。毛主席说:牛是农民的宝贝。农民说:牛是农民的半分家当。让牛吃上青草牛就能上膘,所以割青草就很重要。在青草供不上时,玉米收获后,就让牛吃玉米秆。
我们割草的地方主要是田间地头和黄河滩。我第一次割草割了80斤,是从黄河滩割回来的。从黄河滩到牛圈有五六里路程。也就是说,我割完草后,再把割的草担挑五六里路才能送到牛的嘴边。确切地说,割的草经饲养员过称记上账后,我们再把草铡碎,由饲养员用簸箕传递才能到牛的嘴边。第一次担80斤,我穿的短裤背心都全被汗水湿的水淋淋的,肩膀疼和累就不用说了。在每年这个时节的几个月里,每天早上太阳还未从黄河水上出来的时候,我就得背上扁担镰刀,带上两个馍,睡眼惺忪地边吃馍边往有草的地方走,割草回来的时间比社员们正常收工要回来的晚一些。吃过中午饭,睡一觉,下午再背上扁担镰刀去割草,不过,下午是顶着烈日的暴晒去割草。随着割草的日子不断延伸,我由开始挑80斤到最后一担能挑一百八九十斤。我的体重也只是一百四十多斤,但为了能多挣工分能多割一斤是一斤。一百八九十斤的担子压得腰身弯的就像射箭的弓一样。浑身的汗水从头到脚直至把鞋浸湿。如果是一百斤的担子,就感觉是很轻的了,路途中休息后再挑起来的时候都不需要蹲下身再把草担扛起来,而是一弯腰用两手把草担子抓起来放到肩上就开步走了。
在给牛割草的季节里,各村的割草队伍都在给牛割草,所以草的来源就会越来越少。黄河滩边缘的上原尖有一块地里有不少草,但因为这块地里蛇太多,很少有人进这块地割草。但为了割到草,我就到这块地里割草。蛇在地里自由聊天串门晒太阳。我的脚下总有蛇出没。割的草先是一堆一堆放在地上,到收草捆草的时候,草堆下总会有一条或几条蛇卧在下面。有时候会连蛇一起捆进草捆里。
因为草不好找,有天下午,我们这些割草的都坐靠在东后地的一条地埝根下,一面躲避着火毒的太阳的炙烤,一面侃着大山,但心里都想着一件事:哪里有草!有些人知道哪里还有点草,但不敢起身先去割草,因为怕有人尾随着他去分一杯羹。就这样相互希望着,无奈着。不知道哪里有草的,希望知道有草的先走,然后悄悄跟在他的后面到有草的地方去。知道有草的也故意满不在乎海聊着拖延时间,从表面看,这下午是不计划割草了,其实心里想的是,就都在这歇吧,等吧,反正我不怕最后割不下草,待你们都一个个去寻找割草走了后,我再到我知道有草的地方去。就这样各怀鬼胎,各怀心思,各怀着自己的憧憬熬时间。最后,眼看着下午的太阳离西边山尖还有一少半的路程了,那些不知哪里有草心里没底的,终于沉不住气了,纷纷起身扛着草担镰刀晃悠悠的离开了地埝根。心里知道哪里有草的便起身往自己心中的圣地走去。那些不知哪里有草的一看,不好,为啥有人会单独去一个地方,一定是那里有草,便回头紧跟着单独行走的人走。单独行走的人一看这阵势,看来是躲不过了,没办法,只好往有草的地方走去,总不能明知道有草,还能空着担子回去(挣不下工分事大啊)。当然,有草的地方草也是很有限的,只是相对说有点草而已。不过,到了草地,就看谁的身手敏捷,就看谁割得快了。那天下午,我就是心里知道哪里有草的一员。因为前一天,我就发现一块被大片五六尺高的玉米苗包围着的大洼地里有很多草,便思谋着下次来割,没想到被割草的同僚们盯了梢。不过,我割草的双手也不是吃素的。
比我大五六岁的王知礼,我经常和他泡在一起。他从早到晚,除过吃饭睡觉小旱烟袋从不离嘴。说起话来,开口总是习惯不停地“开,开,开”。一句话里不知带了多少“开开开”。一次,他喊了声“知锁”。知锁“哎”地应了一声来到他的面前。知锁是他的大兄弟。这王知礼张着嘴一直“开,开,开”的说不出下文。知锁等不到哥哥要给他说的话,“呵”的咧嘴笑了一声。知礼还是张着嘴开开开,最后没了下文。他忘了说啥了。就这个人称“磨症头”、“屁蔫骡”的王知礼,割起草来,但见他钻进“青纱帐”霎时就割了一担草担出来了。后来,我就观察他怎样割草:只见他一开始割草,把那小旱烟杆往嘴里一咬,腾出双手,那握镰刀的手就像电动机带着一样,把镰刀使得呼呼有风。于是,我就照着他的样子做,快速挥动着镰刀。割草自然就快得多了。
有王知礼的手艺垫底,在大洼地抢草我自然也吃不了多大亏。哈哈!当然,每天把镰刀磨得锋利也是关键。
后来,铁匠王平安师傅发明了扇刀,这东西是专为割黄河滩上的草问世的。为了把即将上战场的扇刀打好锋利的基础,我在麦场边水渠的石头上“嚓嚓嚓”磨了大半夜,双腿也在哗哗奔流的凉水里泡了大半夜。有了这东西,我割草就基本上不离黄河滩了。黄河滩也就是河水退下去以后的陆地,平展展的,长出来的草是那种直直的三棱草和苗子高一点的尖草。草多的时候,就像草原一样。阳光下,各种小飞虫“嗡嗡嗡”地飞着。一种黄河泥草特有的气息弥漫在四周。太阳特别火毒炎热的时候,一马平川的黄河滩没有一棵树的阴凉。在高温的浓罩下,远看黄河岸边雾腾腾的地方,就会出现如滚滚水浪发着亮光的气体。初见这种景象的人会惊慌地拔腿就跑,以为是黄河水升上了河岸冲了过来。1971年6月底的时候,我们初中三排全体师生,为给关家窝村解决牛吃草问题,冒着酷暑在黄河滩割了三天草。有天中午,有同学突然发现河岸边滚滚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亮光向我们奔流了过来。黄河水在河槽里,怎么会突然升到河岸上呢!不过,大家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惊慌地拔腿就要逃离。但老师却满不在乎,他说,那是阳光照射下产生的沼气。
话说,有了扇刀后,我每天在太阳还未冒出黄河水面的时候,睡眼惺忪(总是睡不够,还起得早),揣着两个大馍,扛着扁担镰刀的肩上就多了一把扇刀,径直往黄河滩而去。黄河滩的西岸边叫水地崖根的地方,是我们进出黄河滩上岸下岸的地方,此处有一泉水,地下水从泉底咕咕地冒出来,水清亮亮的。坐在这个泉水边吃完馍后,双膝跪下去,把嘴对着水面把水咕咕地喝进肚里。喝饱后,就开始扇草。割草中间口渴了,回来用这样的姿势再喝。几年中,给这个水泉磕了多少头,史上没有记载。
用扇刀割河滩的草比镰刀就要快得多了,一晌最多可以割到五百斤(但这得有小平车才能运回)。使用扇刀也要有技巧,我紧握扇刀把子,尽力把扇刀甩得远些,这样扇草面积大,草堆也大,到收草的时候也节约时间。有位和我同年等辈割草的,由于不琢磨扇草技巧,扇刀摆动的距离很小,这样扇草面积小,草堆也小,取得的效益肯定就不如我。但他会琢磨人。有天晚上,饲养员刚把我的草捆称对,黑暗处便冒出了他那掌权的哥哥,要求饲养员重新称我的草捆,结果斤两不差。这偷窥称草的伎俩自然是这位晚上经常和我睡在一起的同年等辈出的主意。他嫉妒我草割得多。
由于扇刀效益高,我十分渴望有一辆小平车,有了平车就能多拉草,就能多挣工分多分点红。家里经济条件好的早都有了平车,而且是新平车。后来我家里终于花30元钱买了一辆二手平车。装备换了,为了割更多的草,就更加辛苦了。因为割的草堆多,到收草堆的时候都是小跑着收草。开始用平车拉草的时候,因河岸边有个陡坡,到了坡底,大家都是互相帮助把车推上坡,后来慢慢就能独自头磕着地拼力把车拉上去。往回拉草的路都是慢上坡路,拉五六里路也是很艰辛的。就这样,每天割草割草,割着割着草就割没了,就只有沼泽里有草了。那大片沼泽里草长得茂茂密密的,很是诱人。但沼泽里有险情,里面有齐腰深、齐腿深的陷阱,弄不好就会突然掉进去。在学校时为关家窝村割草的时候,我就遭过这种陷阱的暗算,吃惊不小。另外沼泽里面插有许多没有活过来的柳木楔子,有时候脚会踩到上面把脚扎破。这些险情都是隐藏起来的,表面看不到,表面只能看到美丽诱人的茵茵绿草。为了这些茵茵绿草,为了多挣工分,就只得脱掉鞋,挽起裤腿(天热的时候是不用挽裤腿的,因为割草期间,多数日子都是光着膀子只穿着短裤衩)向沼泽地进攻。在沼泽里扇草,刀片贴着水面会溅起一串串水珠镶成的水涟子。在沼泽里扇草结束后,收草的时候不像在沼泽外面那么容易。在水里每走一步脚都会陷进泥里,而且得用扁担把草捆一次次担出草地送到平车上。一担草都在二百斤左右。只要草担一扛上肩,连自身的重量和草捆几百斤的重量,迫使两只脚就更加往脚下的泥里陷下去,这样,每迈一步都很不容易,而且距沼泽水岸边有几百米的距离。
说话间,草割着割着就到了秋天之末,天气会越来越凉,沼泽里的水更凉了。但为了多割草,每天就只得在凉水里忙着趟着。到天气更凉的时候,水里就不是凉,而是寒凉,早上,站在沼泽岸边身上都冷得打颤,每次下水的时候,双脚钻心地凉,最后,腿脚被凉的麻木了也就不知道凉热了。由于沼泽地冷水的摧残,双腿后来落下了关节炎和静脉曲张。
在割草期间,由于拼命地割草担草拉草,双手老茧覆盖的一层一层的,身上哪里需要挠痒,根本不需要手指上的指甲,直接用手掌擦摩效果就超好。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两只肩膀和脖后颈都是癣。吓得不知该咋办。最后发现不是癣,而是被扁担和拉车的背带磨出的一层老茧。因为出力大,饭食量也特大,每顿饭都要吃三四个大馍。
不管是用镰刀割草还是用扇刀扇草,总是希望割得多,但在往回运草的时候,又因为草太多,无论是用扁担担还是用车拉,都是累得一路歇几歇,发愁那遥远的路程,满脸的汗珠流进眼睛流进嘴,擦汗的毛巾拧出的汗水就像在水里泡过似地哗哗地往地上滴。多数时候,下午割草回来月亮星星已经挂在黑幽幽的天空。姐姐见我总是拼命超体力干活,告诉我说,你还年幼,你这样干下去,身体出了问题没人会管你。此语一出,确实使我吃惊不小。此后,我就有所“收敛”了。
作者 王正选
笔名黄河风,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获2020年河之东十佳作者奖。出版30万字纪实文学《黄河的儿子》一书。报告文学《走出宋家河的女人》获《山西农民报》征文优秀奖,“利丰杯”征文二等奖。散文《怀念狼》《怀念鬼》《怀念贼》《清明前夕忆母亲》入选三晋出版社《百位作家作品集》。报告文学《一醉不醒的葛永刚教授之黄河情怀》入选《神州》期刊。报告文学《走出宋家河的女人》入选《河东文学》杂志。
个性签名:没有自己的流向,就不配称为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