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长篇小说《当年风华正茂时 》
作者:云端
文章来源:中华知青网论坛
第九章(3)
齐国建很理解吴秀丽此时的心情,他掏出烟点燃。乳白色的烟在屋中飘绕着,漫漫地散开着。
吴秀丽闻着飘来的烟味动情地说:“一闻到烟味我就感到大家都在我周围,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她停顿一会又说:“你为我受了很多委屈,吃了不少苦,到现在还住在饲养室。我这辈子是没法报答你了。”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齐国建的鼻子有些发酸,说:“咱都是天津老乡,别说报答不报答的,再说我也没干嘛,你不要想别的,你的病会慢慢好起来。”
吴秀丽轻轻摇摇头说:“你不用安慰我,我这病不会好了。我要把内心的话都说出来,不能带到阴间去。我敬佩你的人品,也爱你这个人,我知道自已是个不干净的女人,没资格说我爱你,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今天我能面对面地表白我的心声,就已经很知足了,我也不管你对我有嘛看法了。你不会认为我荒唐吧?已和林解放确定了关系,心里还想着你。”说完她长长地叹口气。
齐国建的心在颤抖,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一时说不出来,他没有想到吴秀丽的内心想法和他是那么一致。他很动情地说:“秀丽,我心里也一直爱着你呀!”他的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真的吗?”吴秀丽的泪珠顺着眼角滚下来。
齐国建双手握住吴秀丽的手深深的点下头说:“是真的。”
吴秀丽深情地说:“听到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来世我们一定会成为夫妻。”
“会的,一定会的。”齐国建点着头说。
齐国建后悔以前没能大胆地和吴秀丽交流感情,以至到生死离别的时候才知道互相在暗恋着,悔恨和内疚沉痛地折磨着他的心。
能单独和齐国建呆在一起,听到他发自肺腑的话,吴秀丽得到短暂的幸福,就是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感到遗憾了。她要把身后的事向所爱的人做个交待:“死对我来说没嘛可怕的,我放心不下的是小青,他还小,希望你能把他留在身边,那样我在冥冥中的灵魂也会安宁。”
齐国建忙说:“你不要想别的,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咱们还一起回黄花滩呢!”他不愿听遗嘱式的嘱托。
吴秀丽吃力地摇摇头说:“小青和你没有血源关系我不能强求,以后你还要成家,真要是送人一定把他送给贫下中农。我这辈子受牵连太大了,可不能让孩子再走我的路。千万别让他到白海涛身边。”
齐国建真不愿这是最后遗言,可也不能不答应,便说:“小青是我们大家的儿子,谁也不送,我们一定会把他抚养成人。你不要想的太多,明天汽车来了咱到县城去,那里的医疗条件好,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吴秀丽不相信自己的病能好,长叹一声:“唉,我这人命不好,我妈常说,‘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看来真是那么回事。”提起妈妈,吴秀丽眼角又流出泪水:“真要是有冥间,能见到妈妈,也是很不错的。”说着她闭上眼睛,一会又睁开眼睛问:“小青明天能抱来吗?”
“明天一早他们都会来的。”齐国建此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语言安慰吴秀丽,他清楚再好的语言现在在吴秀丽面前也是苍白无力的。
“那就好。”吴秀丽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好象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心情轻松下来。她多想和自己所爱的人说些知心话呀,可已没了力气,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
第二天一早,黄花滩这几个知青都来到医院,大家轮流抱着小青,二十里的路程他们只走了一个来小时。他们都清楚病的严重性,真怕来到医院吴秀丽已离大家而去。
吴秀丽安静的躺在炕上,输液瓶子挂在旁边无声的滴答着。大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郑大根轻轻的把小青放到吴秀丽旁边,小青很懂事,没有向别的孩子那样见到妈妈就撒娇,他好象知道妈妈在生病,轻轻地呼叫:“妈妈。”
吴秀丽听见儿子的呼叫,吃力地睁开眼睛,用那只没输液的手把儿子搂到胸前,看到大家都来到她面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吴姐,你好些了吗?”贺小群话还没说完眼眶已经红了。
“别难过,我这不是很好吗。”吴秀丽安慰着说。
吴秀丽感到很欣慰,能有这么多家乡人关心她,陪伴她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和这些家乡人生活了两年她觉得是最美好的两年,她从心里喜欢这些有着各种缺点,但是都有着善良正直心的家乡人。
小青把脸深情地贴在妈妈脸上一动不动,他怕失去妈妈,好象只有这样妈妈才不会离开他。
吴秀丽抚摩着小青的头说:“小青以后要听伯伯的话,我的小青多有福气,有这么多伯伯在身边我太放心了。”她平静地对待死亡,更让人辛酸,除了贺小群外大家都把眼泪往心里咽。
“吴姐你会好的,我们大家都爱吃你搅的苦粒。”贺小群眼泪汪汪的说。
吴秀丽缓缓地说:“你们没来之前我做了个梦,我是第一次做这么清晰美好的梦,我们好象是在水上公园又好象是在草原上,绿悠悠的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碧波荡漾的湖水上漂着几只小船,天空湛蓝湛蓝的。我们在花丛中追戏玩耍,好开心呀!还影影绰绰看见白海涛的影子,那景色太美了,我还想做一次。“吴秀丽说着慢慢的闭上眼睛,象是累了又象是对梦中美好事情的回味。
孟大夫拿着输液药瓶走进来,把架子上的空瓶取下来,他看看吴秀丽又轻轻对大家说:“留一个人护理就行了,病人需要休息,大家都在身边她反而得不到休息。”
吴秀丽轻轻的睁下眼睛:“没事,和大家在一起我高兴。”说完又闭上眼睛。
大家随着孟大夫走出病房,从孟大夫无奈的脸上可以看出病情的严重性。
“吴姐的病不会有事吧?”贺小群期待的目光看着孟大夫。
每个知青见到孟大夫问的都是同一句话,孟大夫都要耐心的解释一番,这种解释只能使大家心情更加沉重,但又是事实。孟大夫没有回答贺小群的话,而是对齐国建说:“晚上跟前不能离人,随时都会出现危险。”说着上别的病房了。
“哇哇!”贺小群失声哭起来。
“别哭!让吴姐听见多不好!”齐国建厉声说。
贺小群捂着嘴跑到当院牛车旁大哭起来,大家都跟了出来,谁也没劝贺小群,都在暗暗落泪。
天已经黑下来,区政府院内的柴油机开始发动,像火车一样的“咚咚”声有节奏地响起来,声音在辽阔的草原上传出很远,这是方圆一百多里唯一的柴油发电设备,每天晚上发电两个小时,供区政府所在地照明。
看惯了煤油灯的光亮,一时还不适应强烈的电的光泽,明亮的灯光照在那一张张沉痛憔悴的脸上,都感到有些刺眼。大家都没有困意,关注着吴秀丽的变化,哪怕是手指动一下也牵动着大家的心,谁也不愿离开这间屋子,好象只有这样,吴秀丽才不会被病魔带走。
两小时的光明很快就过去了,沉闷的柴油机响声停了下来,原野恢复了平静。煤油灯在病房内发着微弱的光亮,夜风从窗缝钻入,吹的黄色的灯火忽闪不定随时都会被吹灭。
大家围坐在吴秀丽周围,小青躺在妈妈身边睡着了,每隔一段时间齐国建都要在吴秀丽耳边轻轻叫两声,他怕吴秀丽就这样睡过去,每当吴秀丽艰难的睁开眼睛,他的心才会得到暂短的安慰。
吴秀丽已处在半昏迷状态,那双清秀的眼睛很难再睁开,在她暂短的一生中始终相信命,既然在冥冥中有神灵在安排命运,那就会有另一个阴间世界,也一定会有来世。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在电影和小说中领略过什么是幸福,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幸福是啥滋味,她可能相信另一个世界有她的幸福所在,所以很平静地对待死亡。
夜显得很长,也很难熬,煤油灯的黑烟子熏黑了一张张憔悴的脸,大家都期待着天快点亮……
天终于朦朦发亮了,那盏挣扎了一夜的煤油灯只剩下一点火亮,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冒出最后一缕青烟熄灭了。外面传来汽车的发动机声。
齐国建轻轻地在吴秀丽的耳边呼叫:“吴姐,醒醒!汽车发动了,咱到县医院去。”
吴秀丽已没有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两排长长的睫毛紧挨在一起,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吴秀丽!吴秀丽!”齐国建大声地呼叫。
大家的困意已被赶跑,一起呼叫起来:“吴姐!吴秀丽……!”
小青被大家的喊叫惊醒了,他好象知道妈妈要离他而去,扑到吴秀丽身上喊叫:“妈妈……!”凄惨的哭声让人感到撕心裂肺。
孟大夫被喊叫声引来,他所耽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医院没有任何抢救设备,只能用双手做人工呼吸,明知是徒劳的,但做为医生也要尽到最后的责任。
吴秀丽走了,她那白皙的脸上带着解脱的安详,大家深情的呼叫和爱子的哭喊都没能留住她。
孟大夫额头上沁出细小的汗珠,抢救无望,他只得停了下来,两手扎开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有氧气瓶会好一些。”
大家的呼叫声变成痛哭,吴秀丽走得是那么突然,大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哭泣对于几个大龄知青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此情此景就是没有心肝的石头人也会落泪。
齐国建头顶在墙上,拳头使劲向墙打去,立时流下鲜红的血迹。没有把自己所爱的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他感到是自己那可悲的虚荣心,所谓的自尊心和严重的封建意识造成的,他虽没象别人一样失声痛哭,但也把这几年的泪水集中流了出来。
小青在麻永顺怀里挣扎着要找妈妈,孩子尖叫的哭声响彻整个医院,让人听着揪心,医院的医生和病人都被这种场面所感动,人都是要死的,但是吴秀丽太年轻了,她只有二十二岁,还有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孩子不能没有妈妈呀!
按当地的习俗死人不能再回村里,只能直接进入坟地安葬。医院里留下麻永顺和贺小群,齐国建带着郑大根赶回村找队长安排吴秀丽的后事,他们两手空空只能依靠生产队,不能让吴秀丽黄土压脸,是大家的心愿。
丁队长怎么也不相信吴秀丽的死是真的:前两天看着还很健康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看到齐国建红肿的双眼和悲痛的情绪,才相信这是真的,他惋惜地说:“唉,可惜这年纪,黄鼠狼怎么专咬病鸭子呀,这上哪儿说理去。”他着急得不知说啥好,没等齐国建提棺木的事,他就说:“库房里还有几块准备做牲口槽子的木板,先打口棺材吧。”
“吴秀丽地下有灵一定会感谢你的。”齐国建感激地说。
“年轻轻的,太可惜了。”丁队长还在惋惜之中,并没接齐国建的话茬:“走,咱们给吴秀丽选块坟地去。”他知道知青在这方面没经验。
秋天的原野,青草已慢慢枯萎,野花已慢慢凋谢,阵阵秋风给草原带来寒意。
丁队长带着齐国建和郑大根来到村子以东的土坡上,他向远处望望说:“你俩看这地方怎么样?前面有大道,后面有靠山。”
齐国建说:“这方面的事我们不懂,你安排吧。”
丁队长拿出烟袋装着烟说:“这地方不错,站得高看得远,晴天时说不定还能看到大海呢。”
郑大根惊奇“能看到大海?我来这三四年了,怎么没注意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