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长篇小说《当年风华正茂时》

                              作者：云端

                       文章来源：中华知青网论坛

                     第四章 （3)

    经过三天的艰难旅程，火车徐徐驶进天津站。望着久别的故乡和熟悉的一切，齐国建的心情既激动又伴随着淡淡的酸楚。天津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海河的水哺育着他，这里有家有亲人，可是现在这里只是一个他偶尔停留的地方。面对这个现实，每个知青的心都不会舒展。

    齐国建和大家背着沉重的粮食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粗糙的、面容干裂的嘴唇，狗皮帽子，破旧的棉袄在人流中很显眼。在农村他们很容易被社员认出来，回到城市他们同样也会被人认出是知青。
    

    齐国建目送其它知青走向开往各家的公共汽车，他背着提包徒步在海河边看着熟悉的景象颇有亲切感。河面上已结了厚厚的冰，溜冰的人来往穿梭，他们的动作是娴熟优美，心情是那么轻松愉快。没下乡之前每到冬季他都到这玩耍，儿时玩冰车打冰嘎，在下乡前一年学会了滑冰，可是没等海河再结冰，他已不属于这个城市。

    滨江道上身着蓝黄两色服装的人群熙熙攘攘，路边上的灰色建筑显得灰暗苍老，一切都是老样子。

    齐国建蹬上开往自家方向的公共汽车，他那粗糙、紫红色的脸和天津人细嫩、白皙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照。他暗笑自己已成了地道的“老汰”。一个爱说话的老伯母好奇的问：“是知青吗，在哪下乡？”

    齐国建简单地说：“内蒙古。”

    齐国建不愿和这些做母亲的议论下乡，也不愿成为被同情可怜的对象，他的心在想着有病的母亲。

    下了车，齐国建又穿过一条街，来到自己家那低矮破旧的房前，没等进屋就深情地叫声：“妈妈。”大步跨进屋。

    妈妈坐在床上抽着自卷的旱烟，消瘦的脸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混浊、呆滞的目光专注着一个地方。游子归来她没有任何反应。

    齐国建来到她身边叫一声：“妈妈！”

    妈妈这才淡淡的说：“到哪玩去了？也不知回来吃饭。”在她那紊乱的神经里仿佛还有一丝正常，还视齐国建是儿时只知贪玩不知回家的孩子。

    容易激动而不爱流泪的齐国建再也管不住自己，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他摸着妈妈那皮包骨的手心如刀绞。自从父亲不幸遇难，母亲经受不住这突来的打击，精神立时崩溃。好在她得的是温和性的精神病，不打也不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像是思考问题也像是等待丈夫下班。思维、情感在她的脑海里已不复存在，儿子的远走也不会令她牵肠挂肚，儿子的归来也不会使她激动高兴，唯一正常的就是没完没了的吸烟。齐国建受多大苦，遭多大罪，从没为自己苦难的命运掉过泪。可是他见不了别人受罪，更见不得妈妈受罪。妈妈的现状让他心碎，但是他无力改变妈妈的现状，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亲人受罪而又无能为力而难受呢？

    哥哥齐建华迈着疲倦的步子回到家，见到久别的弟弟，脸上挂满了笑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反复地说着这两句话，好像弟弟回来就不走了。二十八岁的年龄正是最美好的，而齐建华已被生活的重担压的直不起腰来，脸上布满了与他的实际年龄不相符的皱纹。

    “先洗洗脸吧。”齐建华把脸盆放在弟弟面前又拿起暖壶。

    “我来吧！”齐国建接过哥哥手中的暖壶边倒水边问：“你信上说结婚了，嫂子上哪去了？”

    “回娘家弄粮食去了。”齐建华把手巾放到脸盆上说：“娘家就是西郊的，一会就回来。”

    “怎么样，不错吧。”齐国建觉得这个家应该有个勤快，贤惠的女人。

    “我没能耐呀，只能娶个农村媳妇”齐建华感叹地说：“这还多亏我师傅做的主儿呢，是他侄女，要不谁嫁我呀！人是不错，对咱妈没的说，就是嘴不让人。”

    像齐建华这样的家庭，能有个人嫁确实不容易。他父亲已经死了，家里有政治问题，经济又不富裕，还有一个有病的母亲，市里姑娘谁会嫁给他呢，只有那些农村姑娘为了摆脱农村清贫的生活和繁重的劳动，才肯嫁给这样的家庭。城市人娶个农村媳妇是被人看不起的，只有长相太难、家里太穷、再就是“四类分子”的后代才肯娶农村姑娘为妻。他们要组织家庭，要生儿育女，可是他们要付出没有户口，没有购粮本的代价，作为二等市民，他们的生活更加清贫。

    “不嫌弃咱妈就行。”齐国建清楚哥哥的条件：有个人嫁就不错了。

    “快来接我呀！”屋外传来“女高音”。

    “你嫂子回来了。”齐建华迎了出去。

    嫂子体态丰满健壮，红扑扑的脸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起话来粗门大嗓，见到齐国建没等介绍就说：“是国建吧？”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嘛时候回来的？”

    齐国建憨厚的一笑，叫了声：“嫂子。”

    嫂子的脸乐得像朵大红花：“饿了吧，我做饭去。”说着倒水洗手。

    “你先歇会儿吧，我还不饿。”齐国建客气地说。

    嫂子洗着手说：“我倒不累，这二十来斤苞米沉不到哪去，就那几棵白菜沉点——我没户口，家里多个吃饭的，每月粮食都不够吃。这不，离买粮食的日子还五六天呢，就没粮食了，我只得回娘家拿点，我爸虽然不乐意，也不能看着我挨饿，在爸妈跟前耍点埋汰吧！咯咯咯咯……！”说完笑起来。

    “这个家多亏你了。”初次见面，嫂子给齐国建一个好印象，心直口快、朴实能干，哥哥能有这么个媳妇真不错，家里需要有一个这么能张罗的女人。

    “我也是这家的人呢，再说我也是想过一过城里人的生活，敢情城里人的日子也不是怎么好过的，咯咯咯咯……！”嫂子连说带笑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哥哥！”随着一声亲切的呼唤，妹妹齐建英出现在门口，她望着一年多没见的哥哥心里热乎乎的。

    齐国建疼爱的摸着妹妹的头，家里人变化最大的就是妹妹，她长高了，已成为一个文静秀气的大姑娘了，他关爱的问：“工作还好吧？”

    齐建英点点头，她正处在二哥回家的高兴情绪中，一时不知说啥好。二哥辞掉工作替她下乡，使她没到农村受苦，更加重了她对哥哥的尊重和内疚。现在她是一个副食店的售货员，每月有三十元的收入。对二哥的感激之情是没法报答的，望着这哥哥那被寒风吹的绛紫色粗糙的脸，她激动伤心的泪没法不流出来。

    “别哭呀，见到我应该高兴。”齐国建很理解妹妹此时的心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