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外
哦,天哪!
看着小树在春风里发芽,看着小草在春雨里开花,我经常仰望蓝天,甚至凝视太阳,默默地问自己:你相信这些仅仅是出于生物的本能吗?有两个声音同时在脑海里冲撞,一个说:当然,除了人类有思想,其它生物的行为都是出于本能。而另一个声音却不停地摇头:怎么可能呢?人有人的智商,草有草的慧根,只是因为人类不能理解其它生物的语言,所以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的智者,而别的生物都是傻子。其实人类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结论,要不为什么还要研究其它生物的智力水平呢?我不是泛神论者,但对外界的认识更倾向于后者。自从我知道地球不是唯一的星球,我就开始坚信宇宙中适合生命生存的空间应该有很多,达到甚至超过人类智力水平的生命体肯定也有很多。我还相信就是日日与我们相伴的这些生命,肯定能做出人类做不到的事情。换句话说,人的智慧和人类之外的智慧形式可能有很大不同,于是自以为智慧的生命经常把其它的生命看作无知。
听着秋虫悲凉的呢喃,听着小鸟叽叽喳喳的晨曲,我忍不住放轻自己的脚步或者说话的声音,悄悄地问自己:你,听懂了吗?是的,我没听懂,这次我毫无争议地告诉自己,对这些语言我一句也没听懂,我只是自以为是地说秋虫在哀鸣,晨鸟在歌唱,其实对它们的心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时候有人拿惠子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来质问我,我绝对不敢用庄子的“子非我”来应对,因为我心里知道,忧愁和喜悦都源自我的心中,而非我的耳朵,我怎么可以不懂装懂呢?有时我在想,或许秋虫正在歌唱即将到来的休眠,小鸟正在烦恼即将到来的飞翔。——我的情感之外另有丰富的情感世界,用自己的情感来取代别人的体验,究竟是霸道还是无知?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对自己之外的一切声音其实都是无知的、茫然的,我一下结论便暴露了我的无知。
我只了解我自己,所以我必须尊重我之外的一切声音、色彩、动作,否则我就是一个狂妄的人。这句话说出来不易,想做到更难。静静地盯着孩子清澈的眼神,我曾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毫无尘滓的世界,然而看着孩子的泪水,我却无法判断他们究竟在经历着一种怎样的生命体验;躲闪着老人混浊的目光,我总觉得那是在尘世里跋涉太久后的积淀,不透明的目光像屡经铸造和磨砺的钢片,即便不是手术刀,也完全可以把我浅薄的认识分解得体无完肤,然后从血肉模糊中挑出一块会抖动的肉说:看,这就是你的心!被阅历解剖是一种无法超越的疼痛,我能用什么来麻醉自己?然而事实上老人的目光常常不是透明而冰冷的玻璃,而是一团用旧的棉絮,理不出头绪,但很柔软,之所以在我的身边绕来绕去,只是因为看到我即将跌跤,等待为我铺垫一片可以着陆的土地。
你爱我吗?多少有情人不停地询问自己的爱人,只是因为自己还不懂爱人的心,唯恐自己的爱走错了家门。不是说相爱的人心贴得最近吗?再近的距离也在我之外,所以我们无法把握。如今据说爱已经泛滥了,于是也就贬值了,很多人拿着不是爱的东西当作爱情。还有真爱吗?人类在大声质问,然后开始编织夕阳下相携的老人、一生一偶的鱼、殉情的鸟的故事,聊以慰藉因为缺少爱而日渐冷却的心。其实爱一直都在,问题出在我们不懂什么才是爱,大家都在寻找的是对方心甘情愿的付出,而不是互相倾听、互相怜惜、互相温暖。
是啊,在我之外有太多的疑惑、困惑和惶惑,其根源是对自己的不了解——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心里大声地问一下自己:我对自己了解多少?很难作答的,虽然答案就在自己的心里。谁能告诉我这一生在寻找什么?谁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界定:这一生得到了什么就再无遗憾,就像小时候得到一件生日礼物就心满意足?不知道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于是得到什么都没有满足感,也就没有幸福感;不知道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就什么都想得到,得到了又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只好再去追逐……人生大致如此吧。然而,这就是人生吗?
可悲的不是在我之外有太多不懂,而是自己也在我之外。最难相处的人是自己。
20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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