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哦，天哪！

    在灰蒙蒙的云层里寻找太阳，在乱纷纷的雪花里寻找阳光，人像一棵棵会移动的向日葵，在寒冷的季节回忆着温暖的过去，回忆着百花盛开和杂草缠身季节里的温暖。烈日炎炎的时候，人们渴望着清凉；寒风凛冽的日子里，人们又追寻着温暖。——人的心是什么时候渐渐转变的？让人心改变方向的仅仅是温度吗？
    至今我也想不明白，何以在北大荒那片冻土上，生长着那样茂盛的向日葵。那是一片平缓的土丘，每到夏季，向日葵便绽开了金色的花盘，波澜起伏，望不到边际，一片花的海洋。朝阳从山顶的林梢洒下缕缕金光，把向日葵的花瓣照射得半透明。早已有不怕露水打湿翅膀的蜂蝶在花间飞舞，新鲜的空气，树林和百草的清涩烘托着向日葵的芳香，嗡嗡的蜂鸣，蓝大胆和山鸡的啼叫应和着，任谁走到这里都要停下匆匆的脚步，看一看人与自然的杰作。——那片黑色土地上的人们不知道梵高，没有生命觉醒后的苦苦挣扎，只有最原始、最朴素的快乐和忧伤。
    看那高高低低的向日葵花，有的得风得雨，长得高大挺拔，有的不知什么原因，长得瘦小枯黄，可是只要太阳一过山尖，便齐刷刷地把一张张灿烂的或大或小的脸朝向太阳。向日葵，向日葵，它们的天性便是如此，尽管当地人叫它“猫嗑”，它依然要把灿烂的笑脸朝向太阳，那种整齐划一的气势让人震撼——难道基因的力量竟有如此强大，能让天下的子孙按照同一指令行动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它们的头颅能够转动，对着太阳，从朝霞一直盯到夕阳，那目不转睛的凝望，究竟寄托着什么祈盼？还有，当最后一缕晚霞熄灭，向日葵在灰蒙蒙的暮色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还有还有，当夜色渐浓，那低垂的头颅是如何一点一点转复回来的？莫不是它们也坚信明天太阳依然还会从东边的山尖走出来？……这些都是我所不知道的，是我不可能知道的，我只能凭借想象去感受多少万颗头颅按照同一个意愿，在黑暗中悄悄地转动的惊心动魄的场景——为的是迎接明天的太阳。
    自然界的奥妙我们知道得真是太少了，所以我们对自己的一些行为也同样不能解释。
    枫叶红了，百草黄了，田野里到处飘荡着野果馥郁的淳香，向日葵的果实也日渐成熟，就不再让承载果实的头颅跟着太阳转动了，静静地低垂着，等待一把锋利的镰刀砍断它与大地的联系。它是在哪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再那样执着地追随太阳？于是就这样定格在那里，安心地酝酿点点滴滴的芳香，把太阳的味道、大地的味道收藏在子实里，留给人们在冰封雪覆的冬月里盘坐在炕头去品味。我想它停止转动的那一瞬间一定也是相当神圣的吧？走得好好的，突然宣布：我不再追随了，我成熟了！那些尚未成熟的向日葵是向它表示祝贺，还是将其视为另类？这也还是我的猜测，因为停止转动究竟是内心的成熟，还是脖颈的老化，同样是无可考证的。所能知道的是，向日葵停摆行动不再整齐划一，因为它们的姿势、方向千差万别。
    也许向日葵的心思并不像人这样微妙，它们成熟的头颅里装的只是一粒粒香甜的种子，而人类并不成熟的头脑里装的大多是难以言说的苦涩——只有成熟的人才会拥有喜悦的心境。
                                                                 2010.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