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生南枝
哦,天哪!
阳历五月从厦门回来,知道自己不久将要离开那里,很想找个什么东西让我时常能想起那座美丽的城市,想起曾经在那里经历的事,想起那里的人,于是特意带回几粒凤凰木的种子。凤凰木是厦门的市树,它的美丽早已深深植根于我的记忆,况且三年里我每天从它身边走过,早早晚晚的情绪总是缭绕着它,想来它还记得那些喜悦和叹息吧。毕竟是他乡草木,到这里南北跨跃几千里,我能种活它吗?没舍得把所有的种子一次种下——如果不能种活,至少我还有几粒种子可以流连啊。只种下两粒,挑选的地方很像南方的土壤和地形。
两个月后,我真的回到家乡来,问起我种下的凤凰木,家人说:没去看,大概还没出土吧。我急忙下楼,到花园的一角,竟发现两棵小小的嫩苗在微风中袅袅地摇摆着,激动得大喊大叫:凤凰木发芽了,发芽了!还是儿子小心,说别叫了,让小朋友知道了,说不准就被谁拔了。这是我没想到的。小朋友拔它可能性不大,因为这里虽是花园,似乎并没有什么人来欣赏,花草们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律生长,并没在意别人的脸色和目光;最大的危险倒是管理花园的大爷,他老人家不认识凤凰木,当杂草拔掉的可能性倒是很大,不是有首古诗这样说嘛,“种花满西园,花发青楼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急忙跑去找大爷,让他对我的凤凰木千万多加关照。大爷和我来到花园角上,看着那娇弱的小苗苗说: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以为是杂草呢。——奇怪了,我前天刚刚锄草,怎么会没看见它们?这句话吓出我一身冷汗,又十分庆幸这吉祥的小树没有急着发芽,等我来了好照顾它们。从此,每天经过那里都要去偷偷地看上一会儿,每次看到它们,心里就会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大爷拦住我说:糟了,你的那个什么树让我锄草时给铲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真以为他是故意的——当然,我知道这不可能,大爷是一位非常好的老人,怎么可能把我从远方带来的小生命故意杀死呢。我来不及听他解释,赶紧跑向那个阳光充足的角落。两棵小苗蔫蔫地站在阳光下,想是大爷忽然想起,又把它们栽好的。我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只盼望它们是生了我的气,故意装作无精打采的样子,等气消了还会像每天那样娇滴滴地在微风里颤动。几天过去了,它们忽而精神,忽而萎靡,让我的心不得安宁。我说过,它们的父母接纳过我的心事,我一定要好好地照看它们,可是现在它们却在我的身边遭受摧残。
终于,它们的叶子干枯了,凋零了。但是我每天依然去看它们。终于看得大爷心中不忍,说:你还有那什么树的种子吗?给我两颗,我来种吧。是,两颗,多了我也舍不得。大爷把种子种在了一个极隐蔽的地方,连我也不告诉,他说:等我把它们种成了再移出来给你。又过了两天,其中一棵彻底干枯了,但是另一棵却在一个早晨长出了一片新叶。这让我欣喜若狂,立即找来大爷,请他千万当心。
现在,那棵小凤凰树已经长出第三片羽叶了,火柴粗香烟高的树干也变成了浅褐色——那是它父母的肤色呢。让我惊异的是,它的三片羽叶虽然生于不同方向,可是一旦长成形,总是伸向南方。和我一起去看它的人说:这是南方的树种,自然是喜阳的,向着阳光充足的方向生长很正常嘛。可是我心里却生出幽幽的伤感,想起《古诗十九首》里的句子:“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难道刚刚有点树形的小小凤凰木,已经开始思念它的故乡了吗?如果真是如此,它的思念何时是个尽头?我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忘记家乡的风雨、家乡的阳光、家乡的那些花花草草?
我有些后悔把它带到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因为自己的私念,让一棵小树永恒地眺望家乡,不是很残忍的事吗?哦,小小的凤凰木,你这南方的小精灵,我该如何让你把心也留在我的身旁?
2008.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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