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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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买了一封沙糕。
说一封,其实是一块四四方方、用熟糯米粉搀和细砂糖压成的糕,一张粉红色的薄纸用包信封的样子郑重地折叠着把它包起来,再用一点点浆糊封口。吃沙糕,就要拆这张红纸,的确有信的味道吧。朋友们用的是轻盈白色薄信封,公家和高古肃穆的老人家用的是棕色牛皮纸信封,包沙糕的纸是一种很深的玫瑰粉红,很好看,是云南传统糕点的传统包装纸,是甜的颜色,是年节的颜色,是馈赠亲朋好友的颜色。人们总是小心的拆开这张红纸,而不是撕开,拆下来的纸可以包东西,可以剪剪纸。
沙,沙糕,听听名字就没食欲了呢,却是我小时候的最好吃的东西。其实它究竟有多香甜,我根本不记得了。就算长大了好像都有求证过几次,但还是记不得,因为在众多滇式糕点里,它的滋味怕就是最平庸的一种,所以才在边境村寨的街子天,反复游走。
在那个人们栖身于黑灰蓝粗布里的年代,那种玫红的颜色,像一张鲜明的旗帜,号召着我的心,把我舌尖的幻觉发挥到极致。一方方沙糕像长城一样整整齐齐码在小贩竹箩筐上(如此夸张也是恰是我听过却没有见过长城),长城顶上总有一封剥开的做样板,颤巍巍的薄纸里露出白玉般的糕体,铺了一层浅红色的糖霜,再撒上一层晶莹的白砂糖……
一捧荷叶包着的黄泡(覆盆子)五分钱一大包;热锅里焙得焦香的带壳花生一角钱一堆;沙糕却要一角二角毛吧;而可以当“晌午”(午餐)的一碗米线也不过一角二分钱。妈妈很少买沙糕给我吃,更何况家里糖盒常满,总有父亲从省城寄回的各色奶糖,这是别家的孩子非常羡慕的,可我就是想着沙糕,沙糕。那时的孩子没有习惯主动要求父母买点什么,但有一次,妈妈不知为什么,真的买了一块沙糕,回身递给坐在竹背篓里的我。惊喜交加呀,我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摩挲把玩着那个散发着淡淡香甜的方块,舍不得拆开薄薄的红纸。结果结果,妈妈在路上遇到了一位朋友。我们家应毛先生的“六二六指示”是从城市下放边寨的,村寨这么小,熟人也就那么些,我并不认识这位阿姨是哪路神仙,以后也再没见过她。我不知道她们热烈地说着些什么,妈妈居然没跟我商量就从我手里拿走了那块不曾拆开的沙糕,给了那位阿姨手里牵着的小女孩。她和我一样高,我沮丧地在背篓里看看她,没有哭。
回家的路上,我也没有哭,才知道,原来伤心可以伤心得没办法哭。大概是自知没有哭的理由,哭也没用,哭诉无门吧。虽然妈妈说,下次买给我,但好像她忘记了她的许诺,我一直没吃上沙糕,直到现在。
然而,妈妈说,我小时候,她总是买沙糕给我吃。既然是很多次,妈妈是不会记错的吧,但是我印象中却一次也没有。啊,就算真的常常吃了却没印象,那还是白吃了,我还是没良心地、贪心地不曾拥有沙糕的味道。
按照能坐在竹背篓里的体积和总量,我那时应该不会超过四岁,还小,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以前,我毫无疑问地记得在那个寨子里的点点滴滴,并以能够保存如此多如此清晰的记忆而自豪。但那时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再回想,那些记忆居然像被格式化一样抹去,只剩下莽荒荒的大片空白以及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们叫它玫瑰沙糕,在云南,很多甜点心都用玫瑰花调味。可以糖渍的玫瑰不同于花店里的品种,我们寨子里的土司花园里就有这种老玫瑰,刺又多又密,花瓣紫红色,红得发黑,丝绒一样,馥郁芬芳。
长大了几乎没有买过沙糕吧,现在的洋糕点层出不穷,这样又土又廉价的东西,城里西饼店一般都不做,就算有时遇着了,也不是像这样有红纸封着的礼仪,只是一块块切了白花花地裸睡在大铁盘里。今天,替孩子买旅途中带的点心,一家老店里见了,买了,现在拆开来吃。以前用浆糊只糊了封口处一点,很好拆,现在改用透明胶带了,倒不容易拆了。拆着折折叠叠的红纸,想起有一首叫“千纸鹤”的情歌里有一句“折折叠叠都是爱”,对吃货来讲,恐怕也是都是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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