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读《周易》
文//围城居士

（图片源自网络）

http://s14/middle/4a981285t8d61bec232ed&690    闲来无事，便想着去看看母亲。母亲今年有七十岁了，丧夫九年。然而，身体还算是硬朗。只是，一直以来，她都不肯跟随我们生活，只一个人在自己的老屋居住着，这叫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很是牵挂。于是，只要一有时间就去看望母亲便成了我们兄妹的惯例。

人老了，很是需要些亲人的关怀与呵护来驱散与破解寂寞的。这一点，母亲虽然不说但是身为人子的我却是知道的。看望母亲，不必有太多的客套，更不必使多少银钱，只抽个时间去，或在沙发上坐着，或在床上兀自躺着，一边不着边际地和老人家聊些可有可无的话儿，一边正好可以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说不得，这大概也算是是人生最最惬意和温馨的事儿了罢？！

收拾了一下，又在街上买了些应时的水果，便直奔了母亲家去。进得家门，见母亲正戴着眼镜依着床头专心致志地看书——这是母亲排遣寂寞的一个绝好的习惯，母亲的文体程度并不是很高，但是，文革之前，仅仅高小毕业的她也曾当过几天老师。这个并不是很长的人生经历，使老人家有了这样一个与一般家庭妇女所不同的、读书的爱好。这个爱好，使她老年的生活充实了不少。当然，除了读书看报，母亲也还会些针织刺绣的女工，她的手艺虽说比不上我已故了的姥姥，但是，比现在的女孩儿们那可是强过许多！想当年，我们兄妹四个的衣服和鞋子，哪一件不是老人家挑着灯一针一线缝就的？

母亲摘下了眼镜呵呵笑着问我上班不上班，再问问我孩子的情况，一边还给我沏了茶，接过我递给她的烟悠然自得地吸吮着。我也笑着对母亲说，最近在休年休假，孩子很好，妻子也很好。同时，也和母亲一样，喷云吐雾地吸着烟卷，母子两个便在这烟雾缭绕中漫漫地叙着家常，漫漫地享受着亲情和快乐。

“最近，您的身体还好么？”最初的寒暄之后，我照例要问一问母亲的身体状况，虽然，不用问也能从母亲的精神面貌上看得出一二，但这似乎又是天性使然，好象不问一问，不得到母亲确切的答案，我就不能除去自己心中的不安一样。母亲笑了，说：“好，好着呢！我还怕自己活得太长了给你们添负担了呢，你看看，”她指了指尚未来得及叠起的被子，说：“又能吃又能睡的——才刚刚醒了，不想起，靠着床看书来着！”

“说得什么话！”我打断了母亲的絮叨，我听不得她老人家这样说话，虽然，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岁。我说：“您可得好好活着！现在，都说七十岁才是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再说，有您在，我们就还有个家不是？您长寿，是我们兄妹的福气呢……”

老人听罢，呵呵笑了。笑毕，又关切地问我，说：“儿，你的身体也好么？有时间，不要老往我这儿跑，也把自己照顾一下！”我冲着母亲摆了摆手，说：“我么？还行。不过，可比不得您老的身体！今年以来，总是感到十分的疲惫，动不动就感冒上火的——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岁数不饶人呢！可不要跟了父亲那样的短寿才好……”

我说得这是实话，也不怕母亲担心，毕竟，我已经到了笑谈生死的年龄，而母亲，则早已经看惯了生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年的年底到今年的现在，我的身体状况总也好不起来，总是无缘无故地生病，总是无缘无故地感觉到疲累！好象，近五十年来积攒下的不适，一下子来了个全体总动员，要把我一下子击倒在地似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本命年就要到了的缘故，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亚健康，只是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做力不从心。

“呵呵，”母亲坐在床上慈祥地笑了，风趣地说：“没事儿！你，还早着呢，我还活着……那就且轮不上你呢！再说，”母亲扬了扬手中的书，继续对我说：“我已经都给你们算过了，你没事，他们几个也没事儿！就是你的大妹妹，她没有闯过去……”

我坐在沙发上定睛望去，见母亲手里扬着的竟是半年前我送给她的《周易》。这本书，是母亲要求我拿来的。其时，央视十套正在播出一个台湾学者关于《周易》的讲座。母亲对我说，她要借此机会把周易好好地研究一番。

我当时心里深不以为然。因为，我这本《周易》是早就买来的，其内容之深奥令我到现在都不敢涉足，以母亲的文化程度又怎么能够看得懂呢？也许，她只是好奇心发作，突然想要自娱自乐罢了，出于这样的想法，我把这本书拿给的母亲，没想到，母亲竟真的研读了它——且不管她到底读懂了没有罢！更令我感到震惊得是，母亲竟是为了我们兄妹而研读它的！这，让我又一次了解了什么叫做母爱。

母亲说的、我的大妹妹，早在六年前就因病故去了。这在母亲的心里，一直是个驱之不散的隐痛。我们兄妹四个，最有出息的就是这个在妹妹，她也是母亲最得意的女儿。妹妹的职业是小学教师，同时，她也是个孝顺女。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儿，却在她刚刚四十岁的时候香消玉殒，死因是患了一种特别罕见的‘小细胞癌’！

妹妹去世后，最受打击地莫过于我们的母亲！记得妹妹去世那天，我怕母亲出些什么意外，连夜给我的舅舅和姨姨们打电话，让他们赶过来陪伴母亲，母亲却在打发完妹妹的第二天就将舅舅和姨们撵回了家。她一个人怀揣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在床上倒头大睡了整整一个星期后，又和没事儿人一样继续着她坦然的生活了。我们小心翼翼地陪伴着她，我们逗她开心逗她笑，直到看到她仿佛不再悲伤后才稍稍安心。后来，随着时间慢慢地推移，我们甚至以为老人家心头这块伤痛已经结疤了。

没成想：她对女儿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她不解上天为什么要收了自己的女儿去，她又唯恐自己剩下的孩子们有哪一个会如女儿一样在劫难逃，她原来也并不是非要学什么《周易》，她是想从那里面去探寻一下儿女们的生命讯号，她一定是惧怕了这突如其来的失去，她是想要自己这些剩下的儿女们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想到这里，我突然满眼含泪，却依旧笑着对母亲说：“你读《周易》，原来就为了这个？你好糊涂，人的命，哪个能算得清？”

母亲却笑着对我说：“管它！我试着看看，也好安心……”

2010年8月9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