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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30 15:4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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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围城故事 |
母亲短篇小说（下）
作者//围城居士
母亲的病来得很突然！
平素里，她的身体虽然不算很强壮，小病小灾的似乎也少有间断，但却从来就没有得过什么大病。可是，就在前天早上，刚刚吃过早饭的母亲，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难受。她挣扎着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又爬到床上慢慢地躺下，嘱咐小儿子两口子千万不要动她。她说，她累了，想要好好地歇一歇。
哪知道，老人家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这两个昼夜，她的儿女们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守候在床边。他们也曾想着要把母亲送到医院去，但是，做医生的大儿媳阻止了他们，她怕母亲是突发性心脏病，要真是那样的话，这一挪动，危险可就大了去啦！她迅速而简单地给老人做了一些必要的检查，又给老人输了一些预防和缓解心脏病的药。然后，就和大家一起默默地等母亲醒来。
今天早上，母亲终于醒来了。但是，母亲这迥乎寻常的兴奋又着实让大儿媳的心里担忧不已，她在心里不停地悄悄对自己说，但愿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愿她能平安度过……
母亲，正让外孙女欣欣将一个枕头放在自己的身后，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角度慢慢地往下躺着。老人醒过来到现在已经好一会儿啦！加上欣欣回来带给姥姥的兴奋，以及大女儿摔坏胳膊这令人担忧的消息……这一系列或喜或忧的刺激，都足以令体力不支的母亲元气大伤！
母亲终于支持不住，终于肯慢慢地躺下。
她叫小儿子还回到床脚下和老大呆着，又向窗户那边招了招手，把被自己骂得躲在一边的小女儿叫过来和欣欣挨着在床沿上坐下，躺下之后，又再回头看看一直站在身后的二女儿和二个儿媳妇，说：
“难得你们姊妹…象今天这样聚得这么齐整！要是你们的姐姐也在，那就更好了……来、来！都靠妈近一些吧！妈今天好想和你们唠唠，以后，想唠，怕是还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呢！
“妈——”守在母亲病床前的姊妹们，听母亲这样说话心里就免不了一阵阵地难过。虽然，在他们心里，还不知道妈妈已然天寿无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都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担心过。他们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更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却还不知道这些痛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一群人里面，就只有做医生的老大媳妇看惯了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她隐隐地觉察到婆婆这种异样的亢奋，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却又不敢向大家说明！所以，她只好转过身子，背着大家伙儿悄悄地抹眼泪。
二儿媳和自己的丈夫心里想得一样，虽然说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说一句话，但她对大姑姐的腹非和抱怨可一点也不比其它几位少！只不过，她生来就是一个有什么话都能不动声色地放在肚里的人。单单从表情上去看，你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她的内心到底有什么活动。她还年轻，还不知道婆婆这迥乎寻常的亢奋下面所潜伏着的凶险。只顾低着头在心里一边埋怨大姑姐是不是在偷懒耍奸？一边又暗暗地嗔骂丈夫，心说：你怎么就猪头一般，说什么话都不走脑子……？！
两个粗心的儿子，见母亲于昏睡了两天之后突然醒来，还难得有这么好的精神，心里头似乎就只剩下了庆幸。老大拍了拍病床的栏杆，满心欢喜地对母亲说：
“妈，您能醒过来，就说明您闯过了这个关口！您该少说话，多养一养精气神，唠家常的时间咱以后有的是！”
“就是！”老二点点头，两个胳膊肘拄着病床的栏杆趴在床头上，附和着大哥，说：“大哥说得对哩。妈，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二女儿一扭脸看见了偷泣的大嫂，心里‘格登’一下，登时就明白了什么，回头看看正沉浸在回忆中的母亲，凑到大嫂的跟前悄悄地耳语，问：“嫂嫂，妈这是——”
“嗯，嗯！真的恐怕是……”不等小姑子问完，大嫂就冲她频频点头。
“呀，”一想到母亲要……二女儿也忍不住想哭，但又怕惊动了妈妈和姊妹们，只好也和大嫂一样低着头饮泣，乘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她又悄悄地向大嫂耳语道：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这里面除了你，还有谁经历过这种事儿？就我们这姊妹几个？怕是要乱了阵脚的……”
“你们两姑嫂在嘀咕什么呢？”母亲的问话，惊得二女儿和大儿媳妇‘蹭’得一声就转过身来，一边转身还一边忙不迭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嘴里赶紧回答母亲，说：“没说什么呀！妈—— 我们没有说什么，嫂子说她有点上火，眼睛疼……”
“噢？是么——”母亲显然不相信二女儿的鬼话，拖着长长的尾音反诘着女儿。
“啊，”大儿媳赶紧向婆婆证明，说：“真没什么，我这眼疼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母亲见大儿媳妇答腔了，便不再诘问她们姑嫂两个，象是在回答大儿媳，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都是我把你们耗炼的啊！来，都挨我近点呵…你们的姐姐，我、我那苦命的大女…也不知道现在伤成了啥样！”母亲自言自语地说着话，手就不由自主地把坐在床沿的外孙女欣欣搂在怀里，好似耳语呢喃地说：
“欣，我的亲外孙！你，呆会儿去给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姥姥现在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呢？姥姥都这么大岁数了，再大的事儿，也不过就是个死罢？！——先叫她把胳膊弄好，千万不要急，急也没用！来不了就在家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姥姥兴许能去你家住住？！你妈她嫁出去这么多年，姥姥还从来没有去女儿家住过呢……”
桂琴呆呆地站在客厅中间一动也不动，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掮着一个沉重的包裹。她真真切切地听母亲向弟弟妹妹们诉说着见不到大女儿的遗憾！她终于知道原来母亲也很在乎自己！！于是，那些深藏在心里的、始终都无法释怀的委屈，就在听到母亲这一番话的时候全都冰释！
那曾经情非得已的辍学，那直到现在还无法摆脱的、艰辛的矿工生活，那被母亲毅然决然扔在门外的、小得可怜的包裹，还有那每一次探亲从娘家带回来的、母亲的冷漠，等等等等，所有这一切过去的苦痛，竟在这一刻全都化做桂琴心底的骄傲和幸福！！
泪水慢慢地、漫漫地涌出了桂琴的眼眶！她也说不清楚这些泪水到底要证明什么，只是觉得这些眼泪就好象是从心底下流出来似的、她不可能、也不愿意阻碍它们。许多年来，她固执、她嗔怨！她不就是在等待这么一个被母亲认可的时机么？现在，她翘首以盼的时刻终于等到了。百感交集的她，不哭，那还能是什么？！
于是，那些开了闸的泪水，便都争先恐后且滔滔不绝地涌出桂琴的眼眶，就好象迫不及待的泉水，争着涌出了两个深及心底的幽潭！它们无所顾忌地冲过面颊，发泄着长久以来积淤在桂琴心底的、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的情感。——而且，说实在的！桂琴现在也还没有闲暇来思索或判断这些，她现在只是为母亲还能挂念和理解自己喜极而泣。她就这样站着，无声的抽泣着！若不是穿在身上那笨重的棉衣凸起的前襟接住了她的眼泪，那些泪流在地上，还真说不定就是一汪溪水！
“……老二媳妇！”桂琴听见母亲地唤她的小弟媳妇，说：“这半晌你一句话都没说！我知道，你是在心里恨我，恨你的姐姐！恨我们娘俩没有帮着你把买房的首付交了，让你住新房的愿望成了泡影。可你想过没有，你姐姐她到现在还在Y城乡下的瓦房里住着哩，难道她就不想住新房么？你和老二也不要着急！我死了，这房子终究是你们的！这，我还是可以做主的。你哥他们住单位分下的房子就够用！你们姊妹要学会相互帮衬、相互礼敬啊！……”
“是啊，是啊！”妈妈说给弟妹们的话，着实让桂琴听得非常感动，她感谢母亲的理解，但更觉得对不起弟弟两口子！说实在的，她也在心里为没能帮弟弟把买房款凑齐而内疚呢。虽说她很穷，但不管怎么说，她是姐姐啊，当姐的，不都盼着弟妹们过得好么？
“妈——”桂琴正在思忖，就听见小弟妹急急的辩解，说：“看您说的！我和桂柱是那样的人么？眼下，您的病才是最要紧的！至于房子那事儿我们可不敢那么想，我们也没有埋怨过谁！我们现在可是一心就想着怎么伺候好您老人家……”
“嗯！”二弟妹这一气呵成的‘我们’，让桂琴听得连连点头，心想：“都说我这二弟妹不好相处，这不也挺会疼人的么？妈妈也真是的，您现在说这些干什么？那岂不是在惹人家讨人家嫌哩……？”
但是，母亲今天似乎特别固执。桂琴正胡思乱想呢，老太太已经不客气地打断老二媳妇的话，说：
“我吃得盐比你吃得米都多！秀芬，我今天说这话可不是嗔着你！我是想告诉你们，多向你大姐她学学！我一个老人家省吃俭用能攒几个？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买房的钱，你姐姐她也曾经给送来过。只是，我没有要！我没脸要，我要告诉你们实情，相信你们也没脸要！！”
“妈——”小儿子站在床角有些不乐意啦，又替媳妇打抱不平，说：“您老这是怎么啦？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您昏迷的这几天，秀芬可和大伙儿一样，也是跑前跑后的！再说，大姐拿钱来你干吗不要？我们就只是借，又不是要她的……”
“借？快闭上嘴罢！”母亲不屑地咂咂嘴，说：“也许这就是命！我欠女儿的，又怎是一个 ‘还’字就可以轻轻带过的？我告诉你们，你们也听听，也说说罢！看咱能不能要你姐钱……”
妈妈的话，让桂琴觉得难为情。她不停地在心里埋怨着母亲，心说：“母女间、姊妹们说什么借不借的？！只要女儿有，只要我这个做姐的能够帮得到弟妹们，我有什么舍不得？……
“桂柱，秀芬！”母亲歇了一歇，继续对老二两口子说：“你们哪里知道！你姐她给我那钱，可是你姐夫身后留下的那一点点抚恤金！那是你姐夫拿命换来得钱！也是你姐姐活命的钱！是你姐姐留下来准备着将来打发公婆、给欣欣以后上学用的！你说，这钱能要么？本来，你们两个结婚办事，你姐姐送来帮娘的就是这钱啊！——如今，就算她舍得给！你叫娘怎么再好意思接下来？
你们又哪里知道，这是你爹死了这么些年，娘我这还是第一次拒绝了大女儿拿过来的钱！我不能再要她的钱啦，为了你们，我曾狠心地把她赶出家门，为了你们，我曾在她嫁了你姐夫之后，发誓断绝母女关系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接受她托别人捎回来的钱或粮食等等……”
“呀！”桂琴突然觉得脸红，更加后悔自己曾在心里嗔怪母亲，心道：“这算什么事儿呀，也值得您向弟妹们说出来？长姊如母么，我帮妈妈，帮弟妹们那还不是应该的么？”不过想归这样想，她的心里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因为，母亲的话让她知道：母亲从来也没有忘记她，老人家只是不说而已！！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走上前去，她要去看望母亲，她推开卧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但是，一阵彻骨的痛，又生生地把她从卧房的门口推了回来——太过投入的她，早已忘记自己的肩上还掮着一个老大的包裹，这包裹顶在卧房的门楣上，又狠狠地弹了回去，拖着她踉踉跄跄向后倒去！她想要伸手去拽这包裹，情急之下却又忘了自己的臂伤！
“啊呀！”桂琴痛得抱着受伤的胳膊一下子就坐在地上，那包裹也重重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这响声，一下子就把在卧房里呆着的人全都惊了出来！
“姐，你这是怎么啦？二妹走到姐姐的身边，轻轻地坐在地上，帮姐姐把挂胳膊的绷带重新弄好，说：“你怎么拖着个断胳膊跑来啦？”
“不要紧，真的不要紧……”桂琴坐在地上稍稍定了定神，用那只好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拉住二妹的手，说：“桂枝，看姐这点出息！你、你快扶姐姐站起来吧！大家也都小点声儿，可别吓坏了母亲……”
“姐，”大弟妹也蹲下身子和二妹一起搀扶着桂琴让她慢慢起来，说：“姐，你不要命啦？这会儿又没有什么大事！再说，你不是让欣欣来了么？有什么事儿让欣欣告诉你还不成？或者，你打个电话来！我和桂根接你去……”
“就是啊！”两个弟弟是随后赶出来的，见大嫂和妹妹正搀扶大姐慢慢地起立，忍不住说：“你这样子，来了不也是给大家添乱么？你来能干什么！！
“桂根！你给我住嘴！”大弟妹一向是个很和善的人，听丈夫这样说他们的姐姐，心里实在是气不过，就抬高声音，说：“非要干什么才能回来么？姐姐难得回来，你这样说话，让姐姐寒心不……？”
“啊，啊啊……”桂琴忍痛笑着，阻止弟妹，说：“慧姝，你不要介意，啊？桂成说得也没有错么！我这又岂止是添乱？我放心不下妈妈啊……”
“姐姐！”二妹妹桂枝跺着脚，说：“都是妈平时惯坏了他们！这个家，谁都没有资格数唠你……”
“好了，不说，不说了……”桂琴生怕姊妹们为了自己闹起来，正陪着笑脸百般调和，就听留在卧房里没有出来的欣欣突然喊道：“姥姥，你、你怎么啦？你不要吓唬我呀……”欣欣的哭喊声未落！卧房里便传出一声凄厉的喊声，那病榻上躺着的母亲，如受了伤一样的母兽一样，凄厉地喊叫道：“桂——红——，你、你这挨千刀的！我不许你这样说你的姐姐！女儿，琴琴！你进来呀，让娘亲好好地看看你……”
病榻之上，母亲痛苦地仰卧着。，欣欣趴在床沿上，正不知所措地摇晃着姥姥。刚刚，她听大人们喊倒在客厅里的是自己的母亲便也急着想跑出去看看。可是，她还没有离开床铺，姥姥就挣扎着想要起身，还没有起来却又重重地仰了回去！她更没有想到，姥姥的面目突然变得那么狰狞，而她呼喊小姨的声音竟是那样的凄厉，直叫人从心底直升起一股冰凉的畏意！！
“欣儿，来！你先站在一边！”慧姝第一个冲进卧房，看见这样的情景，心里暗暗地喊了声不妙，快步走上去先把已经吓得有些发懵的外甥女拉开。
然后，回过身来，吩咐丈夫说：“桂根，你去打电话叫救护车。”看着丈夫拿起电话，她双转过头来，对呆呆站在一旁的小叔两口子说：
“桂柱和秀芬，妈和你们在一起，她的那些衣服在什么地方？赶快拿出来……”
“什么衣服？”秀芬和桂柱有些发懵，茫然不知所措地反问大嫂。
“就是…嗨——！连这你们也不知道？妈平时就没有和你们说起过么？”慧姝着急地说：“可不要没有啊，现在没有那不抓瞎了么……”
“有，有有……”桂琴是经过事儿的人，当然明白弟妹的意思，她赶紧接住弟妹的话儿，喊她的小妹妹，说：“桂红，红儿啊，你快去，去客厅把姐姐那个包裹拎过来，快去啊……”
“哎——”桂红再也顾不得和大姐治气，一迭声答应着向客厅跑去，慧姝刚要跟过去一起拿东西，就见床上的母亲挣扎着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大儿媳妇的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不要走，慧姝你不要走！！我、我…不要……紧的！我的女儿……我的大女儿呢？！你叫她过来，妈想和她，也和你们再说说话……”
“妈，我在这儿呢！”桂琴抱着一只断臂，跪倒在母亲的床头失声痛哭。慧姝则站起来，把母亲的手放到大姑姐的手里，然后，就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以她这些年从事医生这个职业的经验来判断，她知道母亲已经灯尽油枯，现在，再不让她和自己的孩子们说说话，恐怕她真就会死不瞑目的。她扭转身，回头看看打了电话又过来的丈夫桂根和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叔子桂柱秀芬两口子，再看看拎着包裹站在门口不敢走近来的桂红和远远站着在的外甥女，向她们做了个过来的手势，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又扭回头去看婆婆和桂琴说话。
“桂琴，妈的乖女！”母亲抚摸着女儿的断臂，说：“伤得厉害么？”
“不……”桂琴痛不欲生，抽泣着对妈妈说：“都怪女儿！女儿平素里没能多来看看你，女儿还在心里恨过您……”
“不，不怪你！”母亲看着哭得和泪人一样的大女儿，黯淡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些温柔的光来。她把手拉住女儿那只好手，说：“这些年苦了你！你就是有点怨恨，妈也不能怪你……”
“妈，妈妈……”母亲的话，叫桂琴越发不能自抑，她再也忍不住，索性就趴在母亲的床边上嚎啕大哭！
“好，好了……”母亲等她哭了一会，才慢慢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着对她说：“桂琴，你不要哭了！你这哭声简直就要把妈的肠子哭断呢！——来，你坐到床上来！妈今天先当着你这些姊妹们给你道个歉，妈还要把你交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地照顾你的后半身！”
“妈！”桂琴忍住悲声，顺从地坐在母亲的床上，急急辩白，说：“您，您老糊涂啦？这世上，哪有母亲给儿女道歉的？再怎么说您是母亲啊，没有您哪有我们……？”
“是啊，是啊……”慌乱过后，儿女们在慧姝的招呼下双都围在了母亲的周围，听见母亲这样说，他们的心里感觉很痛！听见姐姐的辩解，他们又几乎都觉得姐姐说得不错。但是，母亲却说：
“这在别人家里或许真就不成立，但……”母亲急促地喘了喘，接着说：“在咱们这个家里却必须得成立！桂琴，我的孩子！还有你们，我所有的孩子你们听着！我现在郑重地给我的大女儿陪不是了！——这么些年来，是妈妈和你这些弟妹们拖累了你！”
“妈！”桂琴拉着母亲的手忍不住就又要哭泣，母亲却摆摆手制止住她，对其它人说：“你们记着，我今天就把你们的姐姐交给你们！你们可要好好地照顾她呀……”
“妈……”儿女们痛彻心扉，他们终于感受到死神对母亲的胁迫，再也顾不得和姐姐计较。
“大嫂！”桂红从门口扑过来抓住慧姝的手，说：“你不是大夫么？你快救救咱妈呀！”
“是啊！”桂琴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转过头来和其它人一起对弟妹说：“慧姝，你赶快想办法啊！”
“可是——”慧姝看看母亲，再看看姊妹们，她已经无力回天，却又感到无法向大家解释！从母亲现在的情况来看，她的确是心脏病，而且大概还是突发性的心梗！她现在只能在心里盼着医院的救护车能早一点到来，在医院的救护车到来之前，她也就能给老人做些常规的急救……
“不，”母亲挥了挥手，对孩子们说：“…不要难为你们的嫂嫂啦！妈的病妈自己知道，妈患心肌梗塞已经好多年来啦！只是妈妈没有告诉过你们……这一次，看样子妈是无论如何也挺不过不去了……桂琴！再不要记恨妈当初不同意你和欣欣她爸结婚啦…好…不好？”
“嗯，”桂琴点点头，对母亲说：“妈，女儿知道，您当初那样，全都是为了女儿好……”
“不，”母亲无力地摇了摇头，说：“也不完全是！妈当时也有私心！妈是怕你出嫁之后，再没有人帮妈支撑这个家……”
“还有，”母亲再一次艰难地拉住大女儿的手，说：“也不要恨妈当初几乎是把你光着身子赶了出去！妈是实在没有能力给你些什么啊，妈寻思着，就把你这样轰出去，一来，妈可…可以少点支出。二者，或许能让你对娘家死了心，这样的话，你也好少贴补家里一些……妈是迫不得已啊，妈这话，是不是听起来很矛盾？呵呵……”
母亲无奈地笑了几声，眼睛里突然噙满了泪花。她低低的声音，对仍在抽泣的大女儿说：
“孩子，这就是母亲啊！母亲，总是希望她所有的孩子都能够活下来，能够过得幸福……我不让你嫁是真的，把你轰出去也是真的！这样做不为别的，就只为我的大女儿，还有我的其它孩子们，都能够过得好一些！
欣欣她爸人是不错，但他的家确实是太穷了呀！我的女儿嫁过去，不止自己要受苦，还要连累我这为娘的心也跟着受苦呢！可是，你又非要走。妈就想，这也许是命！妈不能强扯开你们的姻缘，但总可以用断绝母女关系的法子来阻止你回家吧？谁知道你这孩子就是个犟驴。妈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是一个劲地挂牵着家里。”
“你问问你的弟妹们，他们有哪一个没有受过你的帮助？”母亲说到这里，停下话来抬起头，把慈爱的目光缓缓地看过每一个子女，然后，盯住二女儿，说：“桂枝，你还记得你戴得第一块手表么？四十块钱多不多？那可是你姐省了二个月才从牙缝里给你省出来的啊！”
“妈，我记得！！”桂枝含着泪点点头，说：“姐姐的好，我一直都记着呐！”
“那么，桂根两口子，”母亲把目光扫向老大一家子，说：“远的，咱就不说了，你们住那房子是不是你姐夫还活着的时候，大包大揽，一分钱没要给你们装修好的？——虽然，那装修和有钱人家比简直就叫不上什么装修？”
“嗯，我记得！”慧姝蹲下身子，扶摸着大姑姐的断臂，动情地说：“妈，您就放心，姐姐的这份心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柱儿两口子就不说了！”母亲盯着小女儿，说：“桂红，妈今天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你知道么？你可不是妈的亲女儿！你是大姐桂琴从矿上抱回来的、被人遗弃在路边的一个婴孩。”
“什么？”桂枝惊得直叫，一把拉住身边站着的二哥，问他说：“妈她是不是病糊涂啦？她怎么说我不是亲生的……”
“你就不是妈亲生的啊……”老二看看桂红惊恐的眼睛，说：“我们都早想告诉你来着，是妈妈不乐意……”
“要不是你的姐姐，有没有你的现在还不知道呢！”母亲并不管桂红的多么吃惊，只是继续接着往下说：“当初，你姐姐把你抱回来，我本不想收养你的，是你姐姐和哥哥们坚持着要留下你。更是你大姐省吃俭用地养活了你！！”
“姐——”桂红再也矜持不了，扑倒在大姐的身边痛哭流涕，哽咽着说：“妹妹真不是东西，这么些年，是妹妹误会了你！我终于知道…你，你为什么不肯多回来住住或走走！你是在恨妹妹么？”
“这——”桂琴看看母亲，她知道这正是弟妹们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弟妹们解释。
“这，也是我的主意！是她有了欣欣的那一年，我告诉她只要逢年节回来就行的！”躺在床上的母亲，突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们哪！——她不常回来还这样牵挂着这个家，要是常回来，那咱们还不得把她拖垮？”
“啊！”桂琴这才明白母亲一直以来对自己貌若冰冷的良苦用心！她百感交集地看着母亲，说：“原来如此！妈妈，这样说来，道歉的应该是女儿！这些年，女儿在心里一直嗔怪您……”
“傻孩子！”母亲看看痛心疾首的大女儿，说：“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只是方法不同罢了！妈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儿，推出去，你也能活！可他们……”母亲看看围在床边上的儿女们，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良久才说：“他们当时还小，推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妈不能不委屈你。你哪里知道，妈这心里最舍不下的也还是你呢！你……啊——”
母亲突然痛苦地呻吟一声，伸出手指着门口断断续续地说：“红，红…儿，把你姐姐那个…包…包裹拿来！我看看你姐她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她惊慌地站起来，拦住已经把包裹搬到床头的妹妹，说：“没什么好看的！还是不要看了罢……”
“怕什么！”母亲突然在她的身后大声地说：“不就是装裹衣么？妈都活了这一把年纪啦，还怕见见那个不成？”
“妈——”桂琴惊得扑通一声就又跪倒在母亲的床前，语无伦次地说：“妈，妈！您可不要怪女儿！女儿没有别的意思，女儿就是想，想……”
“起来罢！”母亲看着惊慌失措的大女儿强忍着病痛的折磨，挤出一丝慈爱的笑容，一边示意慧姝将跪在床边的桂琴搀起，一边轻声对女儿说：“妈怎么会怪你？！妈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看看妈身上这衣服，这就是妈给自己做的装裹衣啊。只是，妈舍不得花钱，也舍不得叫你们花钱，就做得简单了些！妈今年一直觉得这身体不好，怕哪天突然死了穿不上就提前穿在身上啦！哪里想得到，孝顺的琴儿也惦记着给妈做下了呢！快拿出来让妈看看……”
“这——”桂琴看看妈妈，又看看弟妹们，不知道怎么都好。
“姐，”慧姝见状，从桂红手里接过包裹，对桂琴说：“妈既然都这样说了，就拿出来看看也无妨……”说着话就动手把包裹打了开来，拿出姐姐做好的衣服递给了母亲。
母亲侧卧着，伸手轻轻抚摸着大女儿给自己做好的寿衣。那衣服做得真好！柔软的绸缎面儿，新新的细洋布里儿，里外三新且春夏秋冬齐全得很！母亲老早就想要一套这样的寿衣啦，只是，她舍不得买！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带着这个小小的缺憾走了呢！没想到，细心的大女儿竟帮她隧了这个心愿！
“来，琴儿！”母亲拍拍寿衣，对惶恐不安的大女儿说：“把妈扶起来，妈试试看，看你做得合不合妈的身？”
“妈，”桂琴惊叫一声，哭泣着说：“妈呀，这可使不得！这种衣服哪有现在就穿的道理？是女儿不孝啦……”
“什么使得使不得？”母亲并不理会大女儿的哀求，只是挣扎着想要自己起来，慧姝赶紧俯下身和心存不安的大姐一块将母亲扶了起来，同时对男人们说：“你们先出去一下罢，我和姐姐帮妈妈穿上看看……”
很快，在姑嫂两个的帮助下，母亲就穿好了。她开心地向儿女们炫耀着，说：“你们说，我这象不象是一位贵妇人？”
“象，象……”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应和着，心里却好象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
“欣儿！”母亲突然想起了她的外孙女，艰难地抬起头来，招呼外孙女坐在自己的身边，又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说：“你，你要记着！好好孝顺你妈妈啊……”
“嗯，”欣欣答应着姥姥，却突然感觉姥姥搂着自己的手正在慢慢地松开，她有些迷惘地抬起头来，看见笑容在姥姥的脸上一点点消褪。
姥姥，正慢慢地往后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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