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贾天祥正照风月宝鉴说起

　　　　　　　　　　　　　　　　　　　　　　原创：文笛

《红楼梦》中，是疯癫道人的风月宝鉴厉害，还是王熙凤的手段厉害？总之，不论是哪一个，最后的受害人还是贾瑞。贾瑞这个人值得同情不？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说：不！然而贾瑞毕竟被王熙凤整得太惨了！整夜整夜地挨冻，又被贾蓉和贾蔷在寒风刺骨的深夜，泼了一身屎粪。试想，贾瑞诚然有歪心眼子不对，也不至于到了需要往死里整的地步吧？有王熙凤的笑里藏刀还不够，偏偏疯癫道人又跑了来，说是为了救其一命，却将一风月宝鉴交给贾瑞，试想，还未从邪魔中逃脱的贾瑞，他不正照，谁正照呢？于是乎，意淫之至，倒毙身亡。

贾家这个大势族本来家风森严，表面一派繁华景象，一方面对待下人处处彰显宽容仁爱，另一方面，对待其子弟，也是训诫颇多。贾宝玉无端挨杖打多次，贾政家法严厉，毫无通融之处，大有望子成龙的夙愿。试想，政老爹如此，贾老爷子代化、代善不是一样大有一手教子良方吗？然而贾门不幸则是一代不如一代，宽严无度，反而使教化无门，不仅出了好色之徒贾链，而且还造就了贾珍一代浪子纨绔。贾敬一意寻求灵丹妙药，修仙成佛，与其说是逃避责任不如说是放弃教化，以至于沉默纵容。贾赦与贾政虽是亲兄弟，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以此，贾府中上梁不正下梁歪，腐败堕落成风，且由此及彼，如同天花一般肆虐流行。贾瑞本是贾代儒的孙子，代儒老来丧子，身边值此一孙，溺爱尤加不用说，反从家塾里沾染了一身不良习气。贾宝玉与秦钟本是一对好友，二人还正处在天真烂漫的年龄，却被一帮浮浪弟子纠缠着。学堂里闹得几起几伏！这哪里是什么上学？分明就是一群猢狲在淫邪奔流！正所谓：腐败要从娃娃抓起，贾府的危机其实就从这里起步！所以贾代儒板着脸倒背《四书五经》，学生们我行我素。不仅教育失灵，反而使学堂成了一个养奸染淫的猢狲窝。贾宝玉和秦钟也没法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甚至臭小子秦钟后来也学会了偷吃禁果。

学堂中最有权威的明里是贾代儒，暗里却是贾瑞，他一方面仗着爷爷是先生，另一方面紧紧把持着学堂的管理大权。虽然求学的都是男生，他却有娈童之淫，贾瑞即是这儿的淫首。倘若不是老祖宗护佑，那秦钟焉能在学堂里逃过一场劫难呢？对于贾代儒来说，开学堂不过是念经传道，把着教本让学童们背几首诗，写几幅文，其他空间，全权都交于孙子贾瑞管理支配了。对于贾瑞来说，既可以将学堂里的事端遮掩得天衣无缝，又可以暗中推波助澜。谁反了贾瑞的将，谁就意味着：吃不了兜着走！学堂事件，独贾瑞从中得利，所以混得如鱼得水，洋洋自得势比杨柳春风。由此，贾瑞仗着潜规则不仅在学堂里胆大，且在贾府里也自不量力起来。你说贾府里的美女那么多，你看上谁不行？偏偏要对威仪无比，权欲旺盛的女强人王熙凤起意？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很多朋友评价王熙凤是一个非常端正的女子，从贾瑞事件说起，到《红楼梦》整个故事的发展，没有哪个地方能够看出凤姐轻浮。不淫不滥，虽然有恶名在外，倒也是一个清白妇人，决无浮浪淫奔之事。然而倘若真如某人分析所言，我想，正气之人必然能够镇倒邪崇君子。王熙凤对待下人手段狠毒，从来都是不遮不掩。对待一个小小的贾瑞，愠言厉色，也足以镇摄，哪怕翻脸无情，狠扇其几巴掌，也未必不是做不到的事。又何必杀鸡焉用宰牛刀呢？又何须费劲周折，约他深夜相见，而后布置重重机关呢？何况此事还有贾蓉、贾啬参与呢？这男女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居然瞒着其丈夫贾链，却又另外安排他人协办，这里面的猫溺是不是有些蹊跷呢？试想这一情节：凤姐叫来贾蓉，悉数告知这般安排……难道贾蓉竟一点疑惑和追问都没有吗？难道一点风声都不透露，贾蓉即可进入角色吗？之所以如此照办不误，只能说明：贾蓉与凤姐的关系非同一般。

《红楼梦》前十三回，在秦可卿殡天之前，凤姐常是东府门前的座上客。先是找秦可卿闲话，后来便去探病，二人好得象亲姐妹，但是秦可卿的临终遗言却一点都没有打动王熙凤的心。可见，王熙凤会秦可卿是假，到东府凑热闹看风景是真。正如柳湘莲听来的传言：东府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才是干净的。又如焦大大骂“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那么王熙凤常到这个不干不净的地方往来又为了什么呢？秦可卿之死已经印证了贾珍之流生活的靡烂，何况后期他又走鸡斗狗，穷奢极欲，竟闹得月夜惊闻叹息声呢？可见贾珍的极乐世界，也是王熙凤寻觅乐趣的地方。不仅尤三姐、尤二姐跟珍蓉链们打情骂俏，王熙凤对待贾蓉也是一样骂得爱恨尤加……可见王熙凤与贾蓉之间的关系，着实得有些奥妙。而贾瑞这个学堂风月场上的老手，也乐于窥视东府的秘密。有道是，正人看风水，淫人看邪崇。所以潜规则里面的暗道，也只有贾瑞之流的眼睛看得明白。自然是看破，便也会盯得心花怒放，几许心知肚明。所以贾瑞找凤姐撒野自有其撒野的理由，而凤姐不能婉言拒绝必有其难言之隐，所以装神弄鬼，各怀鬼胎。凤姐只有往死里整贾瑞，才能掩盖自己的心虚，贾蓉也只有做帮手，才能按下即将出现的风声鹤唳。这里面原本不是几许戏言所能取代的问题，而是牵连着王熙凤在贾府的体面，何况她还是个有地位的主子呢？也只有与贾蓉、贾啬暗地里不可见人的私秘关系，才能默契地完成一场闹剧。试想，历史上有哪些恶毒的女人，不是外强中干，明里一套，背里一套呢？又何况，王熙凤是何许聪明至极之人呢？

然而无论是凤姐暗地里使手段也好，无论是风月宝鉴委实得害人也好。总而言之，贾瑞之死印证了一个问题：害死贾瑞的并非凤姐，也非风月宝鉴。实实在在使他受害的，是整个贾府的腐败堕落，还有他个人品行的不端。从学堂暗地里的推波逐浪，到东府里的走鸡斗狗，总而言之，贾瑞所中的大多都是不务正业，淫邪浮浪的奢华之毒。此毒愈深，愈使其深陷不泯。此毒愈烈，愈使其年轻的心灵无法自赎。学堂里多少劝世良言都与其无动于衷，才高八斗的老学儒爷爷教化万端，都使其终耳不闻，又何况一风月宝鉴乎？所以对于某些中毒深重的纨绔子弟来说，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闲来无所事事，只有寻欢作乐，寻求刺激以弥补精神的空虚。可是这些败家子们哪里知道一餐食里的艰难，哪里知道这个大家势族，也有忽喇喇倒塌的末日呢？他们就象寄生在瓜果里面的菜青虫，本以为世上有吃不完的珍脩佳酿，喝不完的金风玉露，谁知一旦树倒猢狲散，他们与天下百姓的命运，却也丝毫不差。只是可怜贾瑞没有等到那一天，还未来得及醒悟一言贾代儒口授的哲语，便一命呜呼而去了也！

教人学坏易，劝人修善难。有钱固然能够改善生存条件，却也给精神带来了桎梏。富不养子，亦不易教女，倒是平民百姓历经大苦大难的子女，未经父母苦口婆心劝谏，未经学堂读书引进教化，却在潜移默化中，品味到了生命的甘苦，从而学会了做人道理，成就了一番事业。富贵虽是好事，但于教育未必有利，真是欲速则不达，为富则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