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朵庞大的黑色花蕾，在泪流满面女孩的眼前开放。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方电脑屏幕在她的眼前亮着。父母的房间里不住地传来吼叫和玻璃破碎的巨响，爆破一般。她看见那些其实是隐藏在自己内心的黑色，从眼睛中汹涌着穿行而出，在脑海里汇聚成暴风中的海，无比绝望地窒息过来。

妈妈泪眼婆娑说：小楠，如果不是为了你……

黑夜放逐送上一枝玫瑰：妖妖，什么时候见一面？

在家里，她的名字叫朱小楠，和她的人一样文静秀气，待人处事极有教养；在网上，她的名字叫桃之妖妖，言辞尖锐大胆，飞扬跋扈得像个太妹。

黑夜放逐是她最好的网友，一天不聊，好像就缺了点什么。尤其在父母的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他们像两只受伤的小动物，在彼此舔着对方的伤口。当黑夜放逐向她要照片的时候，她竟然想都没想就发了过去。不会吧，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网恋？

桃之妖妖：我的父母又打起来了

黑夜放逐：这回他们总该离婚了吧

桃之妖妖：你——

黑夜放逐：你什么，我父母不也离了吗，其实没什么

朱小楠和桃之妖妖总是在一起想，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呢？可怎么也想不通。妈妈总是泪流满面讲述她的不幸福，可当初爸妈也是因为相爱而结合，才有了自己这个爱的结晶。原来清贫的家很幸福，可自从父母经商暴富以后，反而变得不幸福了。他们互相伤害，互相指责，互相背叛。如果不是为了你……爸爸也说过这样的话，小楠明白潜台词是我们就离婚了，好像自己成了他们脱离苦难追求幸福的绊脚石了，难道自己的出生是彻头彻尾的一个错误？

桃之妖妖：我受不了了……我是一个没人爱的孩子

黑夜放逐：我们都是没人爱的孩子

桃之妖妖：怎么办？这个家我不想呆了

黑夜放逐：我在两面夏娃，知道吧？你来

又是一阵恐怖的巨响，终于忍受不了的朱小楠离开电脑，走出了充满火药味的家。来到两面夏娃门口的时候，她变成桃之妖妖了。

两面夏娃是一个网吧兼迪吧，灯红酒绿中乐声震天。她是一个好学生，以前只是在外面路过的时候看几眼，从不进来的。

妖妖吧，跟照片上一样靓。一个身穿黑色皮甲、头发染了一绺黄色的男生在门口打招呼，嘴角带有那种坏孩子微微的邪气。

你是黑夜放逐？她突然生出了一丝怯意。

黑夜放逐点点头，久熟的朋友般走过来，揽住她的腰。桃之妖妖从没和男生如此亲近，不过黑暗掩饰了她的不自然，就随黑夜放逐走了进去。

抽烟吗？

抽！

喝酒吗？

喝！

妖妖的回答充满了恶狠狠的味道，今晚，坏孩子做的事她想做个遍。

妖妖没有真正喝过酒，小时侯爸爸用筷子蘸了一滴让她尝，辣得她再也不敢尝试。可是今天，她想让自己醉掉，哪怕是掉进一个黑暗的深渊。一瓶啤酒下去，她的头脑晕旋了。台上的舞蹈很是前卫火爆，音乐震耳欲聋，反而让她有了一种发泄后的解脱。

黑夜放逐随着音乐轻轻晃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她突然敏锐地发现，黑夜放逐只是表面放浪不羁，内心并不真是这样。她笑了一下，黑夜放逐被看透心里秘密一样显得不自然。

你真漂亮。黑夜放逐报复般盯住了她五彩闪烁的脸颊。

桃之妖妖从摇滚歌手的吉他上收回眼神，看到黑夜放逐的面孔很干净，故作邪气的笑容下眼神却黑白分明。因为网上的虚拟，内向的自己可以和这个男孩聊了大半年的时间，尽情倾诉自己羞与人说的痛苦，不知不觉就充满了亲近感。

我喜欢你——黑夜放逐向她靠近了一些，瞳仁里灯火闪亮。

你说什么？妖妖笑了一下，音乐大得让所有的对话都变得含混不清，她大约知道黑夜放逐在说什么，但想再听得清楚一些。

黑夜放逐突然凑过来，侧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妖妖愣住了，以前每次午夜在电脑上互道再见的时候，黑夜放逐总是打上这样一句：啵你，晚安。开始妖妖会脸红的，后来她不仅接受了，而且也会回应一句。不过，她没想到第一次被男生吻会这样，会在这种场合，她想说很多话，欲言又止，脸上被吻的地方像贴了一片叶子，很烫。

出去走走？黑夜放逐也变得不自然。

妖妖顺从地和黑夜放逐走出两面夏娃，远离了喧嚣。冬夜的寒意像琥珀一样把他们包裹起来。黑夜放逐抱住了她，妖妖趴在陌生但温暖的怀里，慢慢流下了泪水。

她不想知道，人生当中，这样的温暖会持续多久。

我要跟你回家！妖妖突然说。

黑夜放逐无语。

良久，他开口了，你是不是特想放逐自己，反正没人爱我了，那我就自己伤害自己，自暴自弃算了。

妖妖惊奇地看着他。

我也经历过那些日子，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坏孩子。

……

你不要看别人堕落你就学，你应该有自己的个性。黑夜放逐老气横秋地教导她：人一旦轻易放逐了自己，很容易迷失了回来的路……

我不会让你负责任的。妖妖太妹样地笑。

不要招惹我！黑夜放逐的语气凶巴巴的。

妖妖怔了片刻，想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却透出的都是可怜。她的泪水，就那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别哭，像一个好孩子那样。他把一根手指竖在妖妖的嘴唇上，声音变得温柔，好像在为妖妖心底的伤口止痛：我相信，你会把握住你自己的。

妖妖自顾自摇头，又点头。

我不会再见你的，忘了我！黑夜放逐抽身而去。妖妖随之看去，只在眼帘里印下那不回头地摆着两下手势。

看着黑暗放逐的身影完全隐进了夜色之中，妖妖才慢慢转身往家里走。回家的路因为思索而变得漫长，终于，那熟悉位置亮着的灯火悬在了自己面前。这个时候，妖妖觉得自己变回了朱小楠，一个在人们眼里单纯、上进的好女生。

她想，有了这样一个自我放逐的夜晚，她对白昼和阳光有了崭新的理解。所不同的是，她觉得自己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

（发表于2004年《儿童文学》杂志，获得该刊精短小说大赛银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