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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德里安《灰树》

    蒙德里安的这棵灰树一定生长在冬天。在冬天，那么冷冽，风是硬的，空气是硬的，原野早已苍茫一片，那棵灰树就倔倔地生长在那里，树枝与树枝、树枝与枝干，它们与冬天的硬冷一样硬冷，它们倔强，它们在季节的史无空前的凛然中寂寞无言。

    大雾会在黄昏悄然而至，瞬间笼罩了整个原野，这棵灰树真是奇怪，它仿佛亘古不变地站在那里，在风中在雨中在雾中在季节的变换中，灰树一直以这样一种倔强的姿态站立着，叶子早已落光，灰树不再年轻，即便是春天灰树也是这样光秃秃的彰显着自己独一无二的个性，没有叶子，它的枝干格外粗壮，甚至可以用孔武形容它，有阳光或者阴冷都无碍，灰树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的方式生长，不滞延，不旁骛，不犹豫。大雾会在一阵硬冷的风过后退去，灰树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来过，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喜欢这棵灰树，它不阳光，却硬拉拉支撑着我的心，让它不至于倒下。

    雾退去冬阳一点点透过雾霭散落一些温暖的光线，天不再那么阴沉了，灰树还是不动，它可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如果真的是人，它一定是个四十岁以上的男人，目光深沉，脸部的线条棱角分明，内心充满生活的智慧和感悟，抑或是个倔强的女人，再多的苦难也不把头低下。我与灰树在冬天相遇，目光纠缠，心灵交汇，就像遇见亦师亦友的人，不时有会心一笑，这一笑是我与灰树才懂的语言。灰树成为灰树之前经历过什么，它的年轻岁月是怎样的，是不是也曾巧笑嫣然幼稚轻狂过？这些过往对我对灰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对的时间里与这样的一棵灰树相遇，在冬天的凛然中灰树的树干撑向天空，仿佛要把厚重的雾和沉重的阴霾撑破，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灰树的生命力，即便在最严酷的冬天，寂寞的风中我仍能听到灰树心灵的低语：我要生长，我要生长。

    无疑这是一棵有城府的灰树，与那些生长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树木矮灌绝然不同，那些纤巧的树木矮灌太矫情了，刚刚落了一些雨滴或者刚刚刮了一阵小风，它们就小女子一般羞涩地弯下了腰寻求庇佑，它们轻浮，阳光大好的时候它们喜欢高调地张扬，显摆着自己的腰肢和秀丽的美貌，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四月天看见这样的树木和矮灌，我在四月天里心情大好，与这样的树木和矮灌很轻易地契合在一起，轻歌曼舞，不思进取。过了四月好时光，时令一旦进入冷冬，这些轻浮的树木与矮灌顿时低靡着了无生气，只有其中的一棵树木，在我毫不留意的时候就开始积聚力量，在冷冬的凛然中，长成了一棵倔倔的灰树。我总是在冬天开始后悔春天里的散淡和随意，这样轻巧地，我错失了看到一棵灰树成长的过程。而灰树并不因为我的在意或者错失抱怨，无论有没有关注的目光，它都按照自己的心愿长成了理想中的样子——树根深扎在土里，枝干倔强地指向天空，像箭，像戟，像宣言——我是一棵灰树，我就是这样一棵灰树。

    “除了蒙德里安，还没有一个非立体派画家，画过如此令人信服的立体派作品”。对于画作我是一个彻底的门外汉，我拥有的，不过是一颗敏感的心。正是这样一颗心让我有了和画作交谈的渠道，我用心与画交谈，有些画让我不知所以然，而另外一些画，却让我有话一定要说，蒙德里安的画，正是这样另外的一种。我习惯于在冬天蛰伏，在深深的蛰伏中体会生命的过往和未来的美。蒙德里安的灰树是一棵虽寂寞却会说话的树，你看，树撑满了整个画面，树的枝干几乎全部伸展到画框，仿佛画框把树剪切在它所包围的空间里，深色的枝干在中性的灰、绿色小碎面中依然显示了蓬勃的生命力，这正是灰树的语言，无论生长或者死亡不过都是生命的外在表象，生生不息的是内心的坚持与倔强。

    灰树，它是一棵有灵魂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