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雪松

我原来在南通的农村中学工作。那时，学生毕业往往给老师送点简单的纪念品，茶杯、笔记本等等。我是1986届高中毕业生的班主任，我在班会课上发动大家讨论“送什么礼物”。几经讨论，反复筹划，达成了一致意见：“给学校赠送一棵松树，由小陈去购买，全班同学利用课余时间种植。”

我让同学了解人们的看法，收到许多不同议论，有的说“不买纪念品，有悖人情”，有的说“小陈要是能买树运回来，我学狗爬”，有的说“就怕种不活”，……我把这个打算报告了负责校园建设的老校长，他很赞赏。说这个礼品很有意义，能保持长久。还说等种好以后，负责请工人来修建树坛、负责维护。我想，既然全班讨论决定，校长也认同，就任凭别人说去，我们执行。

小陈的爸爸是农村企业家，有个朋友开苗圃。小陈把爸爸的手扶拖拉机开到苗圃，苗圃老板看到是朋友的儿子，同意三折优惠。小陈用九十元钱买了一棵半大的雪松，拖拉机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运到学校。

全班同学你带铁铲，我带钉耙，他带拖车。放学以后，男男女女个个上阵，在老校长指定的教学楼前刨了个大坑，从河边拉来了泥土，倒到坑里，把雪松安放在上面，又围着雪松根部加了一车又一车的泥土。再夯实浇水，忙到暮色降临才完成。

我请工友浇了一块简易的水泥碑，五十公分高，十五公分宽，四公分厚。在它潮湿的时候，我用小铁杆写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八个隶字，落款为“八六年高中毕业生赠”。风干以后，用砂纸美化。我把这块简易的石碑竖在树下。

那天种树，我请摄影师来拍下了种植前、种植时、种植后的照片。又把它以“感谢母校培养”为主旨组织起来，在学校门口的玻璃橱窗里，展示了两个星期。

1993年，我被引进到上海任教。告别工作了二十几年的学校，回望着那棵雪松，我不禁热泪盈眶。

2016年五一节，校友聚会。我应邀重返旧地，学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的完中变成了初中；原来朝北的大门改作朝西，门口的玻璃橱窗，不是当初的模样；原来教学区和生活区的楼房，都已重建一新；原来的英俊少年，变得叫不全名字；原来的领导、同事退休后，分散到四面八方。

只见到三十年前种下的那棵雪松。它已经三四层楼高，枝叶繁茂，盖住了最底下的树坛。大家知道了来龙去脉，都说：“你给学校送雪松，现在体现出了深刻意义。”我围绕着树坛走了一圈，在它前面留下一张照片。

回到上海后，我在朋友圈发布这张照片的时候，写了一首诗：

三十年前一幼松，

而今青翠指苍穹。

树人树木寄思念，

种在校园诗意浓。

过了几年，传来消息，老校长因病逝世。我心里无限感慨，真是“树易参天人易老”啊！人肯定不能永久的，指望那一棵雪松，郁郁葱葱，永远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