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旧聚会

三十年前，我们居住的提篮桥，就是现在北外滩的中心地带。几十户人家住在一个弄堂，虽然父辈从劳到资身份不一，但到了我们这一代都已经没有区别。家家户户不通水，水龙头在弄堂里面。水管呈丁字型，进水管上端一共两个龙头。每天天一亮，饮用、洗衣洗菜淘米、刷马桶，都在那里。没有水斗，污水直排下水道。常常为了完成一件小事，需要等候很久。因为大家都认识，甚至有所往来，所以，过程中，气候冷暖、家长里短、物价贵贱，都随意闲聊。

后来经历了上山下乡、改革开放，大家各自谋生。北外滩建设时，老旧房舍全部拆除，邻居分散到四面八方，最远的在澳大利亚生活多年。年前，他夫妇回沪，受阻不能及时去墨尔本。内弟春节与他碰到，说起早年遭遇和现今状况，提出与旧时邻居相聚，获得响应。

内弟联系了兄弟姐妹，大家欣然同意赴会，委托他全权筹划。他打了许多电话，最后找到长阳宾馆，预订了十八个座位的大餐桌，并当场点菜预付定金。确定2月26日，我们兄弟姐妹五家十口，邀请旧邻居四家八人聚会。

那天，我们到达饭店不一会，四家邻居也先后到达。多年不见，当时青葱少年，已经都是花甲翁妪，齿摇发脱，耳背视茫。虽然嘴上还称赞说“一点没有老态”，实际上早已不是幼时模样。大家口无遮拦，直呼小名绰号，回忆当年。叹息那时的经济困窘，感动那时的朴素真情，方言口语种种话题，引得阵阵哄堂大笑，连餐厅服务生都忍俊不禁。

我老伴是大姐，小茂昌说：“我们眼里你是大人，当时总跟你的弟弟妹妹玩。”记得1973年我第一次到上海，他们在背地里说：“大姐从插队落户的地方带回来一个大学毕业生。”我离开的时候，各家各户给我送了礼品。虽然多是油甜饼饵，但都要用票才能买到，殊属不易，我为他们感动了很久。我们引进上海，他主动为我们打听消息。

烂布头的爸爸经常拿着个带把的小锅，到我家煤炉上来热饭热菜，有空就来跟我下棋。他悄悄问我：“我因赌博判刑，释放了算不算坏分子？”我回答说“释放了就不算”，“那居委怎么还要让我回老家过年？”我用“可能执行政策有偏差”解释。他赞赏我：“到底是老大学生，有水平。”

七宝的爸爸原来是皮鞋厂老板，公私合营以后，月月有定息，那时候开始一无所有，成了一介平民。我儿子到上海读幼儿园，他特别喜欢。亲自动手做了一双小皮鞋，穿到我儿子脚上。那双鞋橘黄色，虽然小，但鞋眼、鞋带一应俱全。被人看到后，纷纷赞叹，都问是哪儿买的。

大头的妈妈一向珠光宝气心地高傲，少与人交，看到别家孩子都讨厌。唯独看到我儿子亲切有加，有时候还给他玩具、吃的东西。北外滩建设前，提篮桥拆迁，大头参与其事。她再三嘱咐大头，为我儿子争取应得利益。后来大头想方设法，让我儿子获得一套住房和一些补偿款。

这些只是我和旧邻居们的交谈内容，其他九个人说的话不在其中。大家轰轰烈烈，七嘴八舌，喝茶喝酒，一边吃菜，一边说不完的话。从十一点多，一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服务生把晚餐用的餐具推了进来，故意弄得声音很响，我们也感到不好意思，才起身依依惜别。

人说远亲不如近邻。能有条件有机会与旧邻相聚，的确是一件赏心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