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倒流时光 |
红烛在岸,焰火满天。
精致的铜铃,茉莉一般大小,环在嫁衣的裙摆。动辄有清越之音,细细琐琐。
好一场美,盛世无双。
新娘落下第一颗泪,在绣了丁香的鞋尖。
一拜,天地。
你如此胆小,怎能生于帝王之家!六岁那年,父皇如是说。
便硬将我放上一人高的大马,挥了鞭子,看我在疯狂的马背上,握不住缰绳,颠簸翻飞。
于是,识途的老马返回父皇身边时,马背上便没了我。我在草丛里,昏迷。双腿失去知觉。从此无法站立。
欲哭。也无泪。
十个春秋,纵千般风情,我依然只能卧床,何喜,又何悲?屋门外的世界,很久没有完整。
某个夏日黄昏,暮云合璧。寂静的宫墙内竟起了击筑之声。一曲《玄鸟》,其轻处,若雪片飘落地面,重时,如骤雨滴打芭蕉。竹片在十三根弦之间,穿梭往复,游刃有余。
是以,音不醉人,人自醉。
方醒悟,差宫女去找那击筑之人,终究无缘得见。
死灰的心,开始想念。一张筑,一首曲,又或者,一个人。
十七岁的生日。父皇说请了精通音律的师傅,为我助兴。
有《玄鸟》一曲,余音绕梁,我不相信,谁还能赐我更大的惊喜。始终落寞的颜色,又添了几许伤悲。
哪里知道,熟悉的音律,在我十七岁的伊始,如破空烟花。千回百转。
正是那《玄鸟》。
掀开帘子,拿潮湿的眼,去看击筑的人。高渐离,青衫素带,就这么进入我生命,从此生死两不忘。不能不说是转折,也是奇迹。
那一刻,《玄鸟》在清冽之处让我产生了飞的幻想。也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要站立的欲望,腿向外蜷曲着,竟然挪动了半寸。宫女看见,激动牵连了满屋子的人。
父皇说,高渐离,朕要你从此日日伴着华阳公主,为她击筑唱曲,治她腿疾。
我想,久病难愈的顽疾,不谙医术的乐者,一切,从何而治。但还是忍不住,暗自窃喜。
高渐离,在我左右,从此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
他那样一个人,深邃的眉眼神色俊朗,却总在额头留着一缕阴霾。微微皱着的眉心,盛不下我区区一根食指的温度。
高渐离,你总这样皱着眉,我不明白。我仰头望着他,就如望着我万世景仰的神,流露出心底尽数的担忧。
高渐离看我的眼神带了一丝闪躲。他推开我放在他眉心的食指,低着头说,公主毋须担心。
怎能不担心。
高渐离,遇见你,我重拾了喜悦和哀伤,心不再空盲。是你,婉转乐音背后,惹我玫瑰花开的声音。你如何才能听见?
是因为眉娘?我终于忍不住问他。高渐离却不置可否。
告诉我你和眉娘的事好么?我继续追问,要剖析他将愈未愈的伤疤。
你知道多少?高渐离问我,随后一声叹息。这皇宫,是没有秘密的。
绝色的女子,出身青楼,你和王翦都想要她,可她似乎谁也没跟,就死了。
高渐离摇头。你可知,眉娘的死,是你父皇所逼。
我愕然。
遇见王翦,在高渐离之后。本来已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哪里知道王翦觊觎眉娘的美貌,施毒计得了她清白之身。王翦与高渐离的纷争,因此更是激烈。始皇帝为了平息这场风波,下旨要眉娘在二人当中自主选择。
金殿上,满怀怅恨的美人,一心仍系在高渐离身上,却无奈有了王翦的骨肉,自觉有愧。但若是因为这孩子而跟了王翦,又只怕高渐离不明究理,误会她是个贪慕虚荣水性杨花的女子。只在万般绝望之下,说了一句,任凭大王裁定。
高渐离的叹息,随故事的展开,一声沉过一声。我那样看着,听着,满目的他,在胸口隐隐作痛。
鹬蚌相争。你父皇明则让眉娘仔细思量再做决定,却早已对她垂涎,当晚便让眉娘侍寝。高渐离说着,捏紧了拳头。之后他发现眉娘怀了孕,一怒之下赐了她三尺白绫。眉娘何辜?
如此苦命的女子,如此凄美的情事。心伤处,我无言以对。
至于父皇的做法,我更是无力评价。万民眼中,他已是暴君,如虎似豺。虽扫六合,虽治天下,却也有阿房宫的挥霍,焚书坑儒的荒诞,民怨四起。然,血浓于水,我若也对他生了嫌隙,为人父的悲哀,岂不更让他难以背负。
高渐离,藐视了我眼底那一抹苍凉,字字声讨着父皇对眉娘的迫害。我无可辩驳。
愁绪万千。不能说。
盛宴
红烛在岸,焰火满天。
精致的铜铃,茉莉一般大小,环在嫁衣的裙摆。动辄有清越之音,细细琐琐。
好一场美,盛世无双。
新娘落下第二颗泪,在绣了丁香的鞋尖。
二拜,高堂。
从不敢奢望,我这一生,还能行走如常。殊不知,运命早已随了高渐离指间的管弦,陡直,亦能骤然婉转。
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高渐离的乐音治愈了我顽固的腿疾,还是这深沉的男子,唤醒了我心底冰封的意念。我要站立,去摘一朵叫爱情的灵芝。
当双足触到地面,霎时,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在心底呼喊,我能站立能走路了。泪盈于睫。
高渐离扶着我,说,公主你又哭又笑的模样,让人彷徨不知所措。那纵容的目光,我悉数收藏。终于,他为我擦干了脸颊的泪痕,第一次,那么近,身体发肤间的接触,在我梦境里,亦是唇齿留香。
渐渐,我的腿越发复原得快了。我跟高渐离说,我要到园子外面走走。
他微微笑了。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毫无保留的笑,恍如隔世般珍稀。
那一天,夕阳还未完全隐退,弦月已经爬上了柳梢头。高渐离在我身边,与我谈笑。
风起的时候,我借故靠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心跳得厉害。
至于父皇的做法,我更是无力评价。万民眼中,他已是暴君,如虎似豺。虽扫六合,虽治天下,却也有阿房宫的挥霍,焚书坑儒的荒诞,民怨四起。然,血浓于水,我若也对他生了嫌隙,为人父的悲哀,岂不更让他难以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