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一本回忆录，作者在20世纪70年代时，辗转蹲过多所拘留所和监狱（不是刑事犯）。通过细心观察，作者发觉监狱里“好人”与“坏人”的比例，其实跟社会上差不多。虽然有政治运动时，被抓进来的人多了许多，但总体上的“好坏比”（好人数量：坏人数量）其实是稳定的。

但作者发现，“怪人”——就是有点与众不同，有点自说自话，跟人沟通有障碍，很难融入周边环境，行为举止无法预测的人（好比上课时，有的学生会控制不住站起来大喊大叫，多动症、自闭症之类的精神不稳定的人）——这类人在监狱的数量会随着政治运动的频繁而增加。如果社会比较稳定，没什么乱子，监狱里这类人就明显少许多。

作者的分析是，一搞运动，就要整人。毕竟都是人，除了极个别的恶人，一般人都讲个情面，也怕秋后算账。所以这时候那些单位里的“怪人”往往就成了牺牲品，被拉出来批斗，或者被报成坏分子。因为他们与众不同，跟其他人几乎没什么交情，而且别人内心深处，也没有把他们当成正常人，整他们心理压力小点。

作者的这个观察是很有道理的。而且我还有另一个补充说明，相对于“正常人”能够克制和掩饰自己的情绪，懂得趋利避害，“怪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许他们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对于无形的压力和压抑的气氛，他们比常人更为敏感。在这种氛围下，“怪人”们的情绪更加容易激动，行为也愈发失控，等于是加倍地引人注目（实际上，他们的失控行为确实会造成一些物质损失），成为受到整治的对象。这是外部社会对“怪人”的直接迫害。

而正身处2022年上海的我，这次却看到了外部社会对“怪人”的隐形迫害。没有人整他们，也没有人把他们抓进监狱。但是随着封控时间越久（我已经封控在家四十几日，住在上海的人都差不多），有人发疯，自杀的消息和视频开始流传，甚至就发生在身边：我家隔壁小区里一个年轻人突然发作，砸碎了小区内好几辆汽车的玻璃，然后被抓走了（确切地说，是被抬走的）。听闻他本身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

同样是弱者，老人与身体残疾的人，面对乱世，往往是默默地忍受或者死去。而“怪人”们则用更激烈的方式（甚至是用生命）来告诉世人：这个世道哪里出问题了！

“怪人”们就像以前矿工用来探测瓦斯的金丝雀，闻到了有毒气体，虽然它不知道是什么气体，但是它拼命喊叫，拼命挣扎。现在人类也闻到了浓浓的瓦斯气味，但是无法抽身，只能忍受。而“金丝雀”们已经忍不下去了，只能一只一只或疯或死……

                       痴魔居士

                      2022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