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一
     在美国资本市场这个地方，恶势力横行怎么办？
     经济学家是不管的。经济学家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凡事大处着眼，看的是经济大势。那么法律教授呢？教授们大多以博学、客观和公正自居。但美国的法律教授大多数已经被权贵所收买。操作流程是这样的：金融机构向律师事务所支付律师费，再由律师事务所出钱请法律教授出具有利于金融机构的法律意见书。据美国法律界内部人士揭发，就连美国的著名法律职业道德教授，大多也都收受过律师事务所给的重金——出具法律意见书的润笔费。
     美国各级官员中，纽约州检察长是有些反潮流精神的，敢于向华尔街动手。可惜，前检察长斯皮策先生因嫖妓被挑下马来之后，其继任者似乎有些畏惧，不敢勇往直前。
     资本市场的证交会主席不肯出来说话，奥巴马总统也不肯出来说话。华尔街的那些老大也不太把总统放在眼里。奥巴马不是任命了一个什么“薪酬沙皇”么？那就给总统一点颜色看看。2009年8月14日，花旗集团宣布，其两位交易员将获得 1.28亿美元——2008年10月签订的合同和两人的业绩，这是他们应得的报酬。美国政府拥  有花旗集团34%的股份，占绝对的控股权，但在奖金的问题上却不愿加以限制。
     彗星袭月，白虹贯日，仓鹰击于殿上。难道唐雎这样的勇士只有中国古代才有？也不是的。中国古代的壮士、勇士和义士，在美国法官身上借尸还魂了。美国银行与证交会达成的和解协议便遇到了美国法官的阻击。
     2008年美国银行决定收购美林时在合同中认可，美林最高可发58亿美元的奖金。但美国银行却向其股东隐瞒了这一情况。更可恶的是，花旗集团并不是一个业绩良好的企业，而是一个准僵尸企业——花旗集团已经从政府处拿了450亿美元的救助资金。证交会就此对美国银行进行了调查，但最后以向美国银行罚款3300万美元了事。
按照美国法律，该和解协议须得到美国联邦地区法官批准。本来也就是一个走程序的事情，但独审法官杰德·雷科夫（Jed Rakoff）却拦腰一棒，不肯立刻发行，要求证交会和美国银行的律师补充说明。
     雷科夫法官非说有一事不明：不知道3300万美元的罚款是如何得出的。显然，雷科夫法官同意许多人的看法，这笔罚金金额太小，只不过他没有明说而已。雷科夫法官更要求证交会明说，美国银行未能及时披露巨额奖金，到底是谁的过错。法官是在伸出手来，拉股民一把。证交会若是能够明确相关人的责任，股民再出来通过诉讼追讨赔款就容易得多了。按照证交会与美国银行达成的和解协议，美国银行只同意出钱，即不承认也否认其有错。
     2009年1月1日，美国银行收购美林的交易最后成交。而在此之前不久，美林抢先发放36亿美元的奖金。开庭时高坐在上的雷科夫法官问道：“如果美林没有发放36亿美元的奖金，是否可以认为，美林的损失会相应减少36亿美元？”这个问题证交会主席夏皮罗不敢问，奥巴马也不敢问。新锐总统奥巴马号称有数千万选民为其坚强后盾，但对华尔街却是藏头缩尾，多说一句也不敢。但联邦法院的一个基层法官就敢于出来说话。美国法官确实了得。
     不过这里必须明确一点：雷科夫是美国联邦法官。美国州法官中作奸犯科的不少，以权谋私、以权谋色的比比皆是，有的女法官还长期包养男律师作面首。但美国联邦法官是好的或比较好的，其中有的人还能够中流砥柱，挽狂澜于既倒。美国是个允许做坏事的地方，州法官中有那么多的坏人就是允许大家做坏事。但美国同时也允许人做好人，其中的典型代表就是联邦法官。
     联邦法官的人数不多。依照美国宪法，联邦法官职位的多少是由国会以法律形式确定的。2009年，美国联邦法院的职位分别是：美国最高法院9人、联邦上诉法官179人、联邦地区法官687人。自1950年以来，美国联邦上诉法院法官的人数翻了一番，而美国联邦地区法院的法官人数则增加了三倍。即便如此，美国联邦法官的所有职位加起来也不过1623个。其实所有人都做过坏事，而且大多数人愿意做坏事，而高风亮节的人实在难找。孔子号称弟子三千，高徒也仅72人而已。
     中美文化大不一样。在古代中国，皇帝是靠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的特务来维系其统一权威的。但美国不同，美国是靠联邦法官来维系联邦法律的统一贯彻和联邦政府的统一号令。不管美国联邦法官在哪个地区工作，其薪酬都是一样的，绝不因什么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而有什么区分。从2008年1月开始，美国联邦地区法官的年薪是16.93万美元，美国联邦上诉法院法官的年薪是17.95万美元，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年薪是20.8万美元，美国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的年薪是21.7万美元。
     各级联邦法官每年可以从教学中赚些课时费，但金额不得超过2.1万美元。自1988年起，雷科夫法官也在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教授一门白领犯罪的课程，挣些外快补贴家用。2.1万美元在美国不是一个很高的数目。与那些乱出法律意见书以换取美元的法律教授相比，美国联邦法官还是比较纯洁的。
     雷科夫是位老同志，1943年生，2009年已经是67岁了。换在中国已经过了退休年龄，早该告老还乡了，其实，很多时候是老同志更敢说话——老同志有本钱啊。法官的道德水准和专业水平也是靠修炼才得来的，修炼就需要时间。在美国联邦检察官纽约南区办公室当过7年的检察官，其间还当了两年的商业和证券欺诈科科长。雷科夫法官也是艺高人胆大。
     美国联邦法官是终身制，可以一直干到死，所以有些法官们遇事也能放胆直言。但法官也有不少忌讳。比如，要想当上联邦上诉法院的法官或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那就必须谨言慎行，有的时候也要得过且过。如果得罪了势力集团，尤其是得罪了华尔街这样的强大势力集团，要想再当美国最高法院的大法官，那是断无任何可能。
     为了当上上诉法院法官或最高法院法官，有些法官愿意低调一些，愿意温柔一些。他们要先潜伏下来，爬上高位之后再露出真面目。前恭后倨，以发挥更大作用。这种想法与孔子的思想倒是有相同之处，两者的核心都是要克己复礼。
     但潜伏也有问题。首先，潜伏的过程也是思想自我改造的过程，也是自我阉割的过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爬上高位之前便已经退化变质了。正如诗人所说：“面具戴得太久便无法摘去。”还有，如果是阉割了的话就无法器官再植，科学还没有进步到这个水平，美国那边也没有进步到这个水平。即便有的人潜伏之后仍然能够保持本色，我们仍然需要有人在其职业生涯的初期阶段便奋勇当先。
     需要委曲求全和两面三刀地潜伏，更需要董存瑞这样的人舍身炸碉堡。仅有余则成这样的潜伏英雄，那是不可能夺取全国胜利的。中国更需要董存瑞这样的英雄，更需要雷科夫这样的法官，因为大多数人喜欢阴谋和潜伏，喜欢扮演余则成这样的角色。美国的情况也大致相同。“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或许雷科夫法官所做的努力是徒劳的。华尔街实在是太强大了。部级干部证交会主席不管，新锐总统奥巴马不管，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也不管，一个联邦基层法院的法官能有多大能力？但我以为，雷科夫法官的努力是有意义的。正如哲人所说：“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代，我们也有权去期待一种启明……来自一种不确定的、闪烁而又很微弱的光亮。”雷科夫法官的努力是这种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