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日,丽江晴好。天蓝得像亘古以前,连鹰阵也不忍飞过,只恐破坏了整块的蓝。
离人我晨起梳妆,让店长小王给我拍照做纪念。
趁我还没凋谢。

这个小破店,是我的小营生。
黑白道上无背景,朝里朝外无靠山,不善于攀交各路神仙,这样的小买卖在哪里都可能糊口艰难,更不用说像丽江这样的鱼龙混杂之处。我的运气比别人坏,七年来,楼上的拉姆店几易其址,历经工作室被盗窃一次、被房东撕毁合同赶到大街上两次、被当地地痞砸店三次、被当地流氓敲诈勒索四次......
谢天谢地,明日我离开,能够依旧手脚健全、心智健康,没有以恶制恶、以暴制暴、趋炎附势染一身江湖气。不怨政府,不怨社会,也不怨自已太老实。
我说话算数,果然做了一颗铜碗豆。

我在丽江没什么朋友,数来数去,到目前说得上话的、没绝交的累计不过三两个。不是我不跟她们玩,是我太忙了。而停留在丽江的女人们也不太爱和热衷于工作的人作朋友,她们要么生活信条、价值观念与我相异(如认为沉溺于名利的人该杀),要么是行事风格与个人喜好实在与我相悖。
驴行在路上的人们,的确不太爱搭理我这种不喝酒、不抽烟、不泡吧、不苟言笑、眼睛只盯着钱的人。

端午节,本是诗人之节。现在不如改称粽子节。
现世是没诗人了,现世是光秃秃的。
比如我,无论用多少华服来表达心灵的热情,似乎徒劳无力,最终是它们挤占了我的生命最好的时光。我不能够对懂得尊重与礼让的客人说:我爱它们。这多么不对啊,这是对真相的伤害。我,一个做小买卖的,客气点说,是原创艺人、服装设计师、中国最全的少数民族民间古绣收藏家;不客气点说,是小裁缝、小贩、古绣贩子、文艺青年(还得是未遂的那种)。我收了钱,就失掉了资格说:这里面有我生命的华彩!
我不是礼貌,才需要我来讲:感谢那些付了钱来买我这些不成熟的作品的人们!这是真的。
我做得不好,可是人们依旧付了这么多钱来买它们,穿到街上,当成心爱之物。
但愿有一天,我能对得起她们对我的信任与付出。

这架楼梯,通向丽江楼上的工作室。是我每天需要走很多次的地方。有时候上面横七竖八睡满了猫,一层一只。有的睡得太投入,眼睛闭着,脑袋垂下来悬在空中摇摆,身子还在楼梯上。它们对主人有着绝对的相信,认为我不会一脚踏破它们的肚子,它们认为我永远舍不得。看似轻信,事实上是绝对的正确。它们一生只选择对了一件事,跟对了一个人,从此可以闭上眼睛睡觉了。我太羡慕它们了。
我没它们有种,不敢把脑袋悬掉着睡觉。我担心身边人会故意将我从高楼上推下,制造我失足的假象。

以前,我曾做过一个梦,这个梦太绵长,梦里的世界是雨蒙蒙的,我押着数辆满载家具与生活用品等诸多零碎的马车自丽江黯然离去,奔赴另一旅程。车上还有我的张小黄,它骑在车顶的一只热水瓶上面,缩着脑袋。我前所未有的感伤,无力感穿透了我梦中的心。黄昏时分,车队中途停歇于一个泥泞的陌生小镇,摘下马灯,随童指引入住一间残破客栈。我抖索着在狭小的冰冷的床榻入睡,麻木,伤痛。
在梦里的这个时候,一个人来了。
好像是我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某个人,我不太能确定,梦里的剧情是这么回事。他看上去满脸倦容,神情哀伤,远没有现实中那么神气,倒霉程度与我相当。原来他破产了,路过小镇,偶遇故人,过来跟我打个招呼。枯坐良久,相对无言。我想告诉他我过得有多艰难,又好像与人家无关,只得不语。而他似乎一切明了,垂泪相看。坐了一会,就告退了。
我醒来后,一脸泪水。
从梦里的剧情还来不及抽离,心里隐隐是轻快而高兴的。原来这不是伤心的泪,是看到别人比自个更倒霉,高兴的。
如果没有这个梦,我都不知道我可以这么恶毒。

今天我要离开,活蹦乱跳的,心情不错。
没有那梦里的凋零,没有马车,没有泥泞小镇。也没有了我捡来的张小黄,它没能活到跟我一起离开。它长眠在这里,伴随青草与野花一起,任风轻拂它的叹息,仿佛从来没有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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