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住在苗镇上的汉族老人在拥挤的汽车里,很认真地啃一根甘蔗。我悄悄掏出相机,拍下两张。
他的座位下,还塞着五只活蹦乱跳的一直吱哇乱叫的母鸡,那是刚刚他探望嫁进苗寨子里的女儿时,苗族亲家母给他捎上的礼物。刚才,汽车正欲开动时,年迈的老妇人拎着一大把吱哇乱叫的母鸡飞快的追上来,鸡们的脚统统用红绳捆在了一起,她拎着它们追着缓行的汽车跑,嘴里哇啦啦说着苗语,大约是示意司机停车,不过我一句也听不懂。
她的头上裹着一砣巨大的蓝布缠绕而成的笨重东西,上面还插着两朵小黄花。车停了,她笑得满脸的老菊花开得更深浓了,拍打着车窗。汉族老人拉开车窗,向她道别,让亲家母莫再送了,早点回吧,小孙子还等着她做饭呢......她不听,一边笑,一边舞动着手臂,将那串吱哇乱叫的母鸡们楞在半空中,变魔术般倏的扔进了车内老人的怀里。拥挤不堪的车里顿时一片骚乱。
我心里叫苦不已,因为我正好坐在老人的对面。
鸡们踢飞的鸡毛在空中飞舞,鸡们乱蹦乱跳着,欲夺窗而出。满面老菊花的老妇人裂开没剩几颗牙的嘴,隔窗又伸进两根剁成擀面张杖大小的甘蔗,盛情邀请他拿上,用简短而不流畅的汉语同时又夹杂不少苗语词汇叮嘱老亲家,意思是:
这甘蔗——新鲜好吃——汁多,甜啦——你吃了......解渴!并且,当鸡不听话——乱跳乱唱时,你可以用它狠狠抽它们的头和身子,它们就乖啦!怪方便的,你可以一边吃,一边用它抽打它们......
车开了,摇摇晃晃在盘旋的山涧公路上跑着。老人抱着大串的吱吱叫的鸡,跟着车一起摇晃。我一直不敢张开嘴说话或者呼吸,因为那些鸡毛随时会飞进我的喉咙里。实在撑不住了,便出主意说:
“老人家,你老用手提着它们也不是办法,它们会在你怀里拉屎的,而且也会影响到我......你何不把它们全塞进你的座位下面的空间里,这样,你可以吃甘蔗,当它们不老实时,你可以用脚跺它们,用没吃完的甘蔗捅它们......”
老人同意了。
那一日,我正从贵州与四川交界的小镇坐上一辆开往另一个集市的汽车,有幸目击了与我不一样的生活。为此,我很荣幸。我像往常一样孤独地游荡在无数个苗人出没的村镇,依旧没有明确的目的,挤在各种交通工具的表面名义是为了寻找失落的手工业文明,简称绣片。实则不然,有时跑上半个月也捞不到半块有价值的绣品,而我依旧乐此不疲。人们用来填充生命的方式不计千万种,我管不了别人,我只能解释自已:我在享受时空转换之间的奇异感与汹涌而来的无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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