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为了时时提醒自已铭记曾欠下的一笔不该欠的债务,我养过一条灰白色卷毛小狗,取名为“两万八”。
两万八不但耳背,而且有点傻头傻脑,也许不明白它的名字对我的警示意义,对这个名字很不领情,没有一次我呼唤它能得到回应。黄昏时分的丽江街头,它总是设法挣脱我手中的绳索,冲入渐渐浓郁的夜色中,立在某处寂寞地狂吠。我跟在后面奔跑着,唤它的名字:
“两万八,两万八,你跑什么啊跑?你想死哪儿去啊?!”
我想,它一定更乐意诸如“花花”、“欢欢”之类的传统名字。
可是,等不及我偿清债务,它就死掉了。
那日清晨,当我在郊外的水沟里找到它僵硬的小小尸体时,露珠凝结在它浓密的睫毛上,像两片灰白的羽翼。它的小小的圆眼睛还一直睁着,注视着空洞的天空。
后来,我又捡回了一只半岁灰白色小猫,同样取名为“两万八”。当时,它一身污泥,蹲在游人疏至的巷口,从破墙角探出小脑袋审视着我,良久。当我亮出一根火腿肠时,它激动了,终于喵喵叫着向我跑过来,凄楚地坐在我面前。
两天后阳光正好,我给它洗了一个澡。才发现,它并不是灰白色的,而是纯白。
它喜欢在有阳光的时候睡在大杂院的屋顶上,眯着眼睛沉入无法探知的自我的世界里,吃饭的时候才会下来。当有人叫“两万八”时,它会很高兴地喵喵叫着从屋顶上跳下来,以为开饭了呢。正因为这个有新意的名字,它常常招至邻居们恶作剧般的戏弄。两年前的工作室是置身忠义巷一个破而混乱的大杂院之中,民国年间属于一个孤老太太的私产,人们说她因为出身富贵(大地主之女),年轻时不光生得美,在昆明读过洋书,还交过不少外国朋友,所以土改时被政府镇压了(也就是杀死了)。她的宅院被分给十多户细农和长工们。细农和长工的后代们在古城被开发后多数搬迁至新城居住,只有几户还住着。他们的后代闲来无事的无聊孩子们在院落里敲着洋瓷破脸盆,一边敲,一边冲着屋顶上的白猫儿叫唤:
“两万八,两万八,你下来!你不下来这鱼就给呢蒙吃掉了......”
呢蒙也是一只猫的名字,它是隔壁疯女孩养的猫。
两万八死时七窍流血,倒在细农的后代纳西族面的司机的屋梁上。在凄惨地哀嚎了几个小时后,生命走向了尽头,面的司机方才属意邻居小孩找到我店里向我报信。为了除掉这只对他毫无害处的猫,他从他微薄的收入里又一次破费了二十块钱买剧毒药物拌入食物中。
半年后,我搬离了这个大杂院。
狮子山上,埋着我的五只被他毒死的猫。
我时常想,如果当初我不收养它们,让它们一直流浪,虽困苦,但是也不至于会以如此相同的方式惨死吧。
如今债务已偿清,愿狮子山上,那些曾陪伴我渡过无数清冷凄惶的飘泊日子的小小魂灵们能得以安息。
很抱歉,今天是圣诞节的平安夜,人人都在街上狂欢,我却写下了一堆这么血腥的东西。
我的一个朋友在黄昏时经过我的门前,他戴着一顶直径达到一米二的大红帽子,屁股后面还跟着一长串造型古怪之极的美女,一起在楼下大声叫我的名字,希望我参加他们的“平安夜帽子主题”狂欢集团,一起游大街去。我赶着写这篇博客当然没去,但是因为被雷得有点恍忽,一开始本想逗个乐儿,写点轻松的。
没想到,居然搞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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