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出租车去天香位于北京城的边缘“环铁一线”的油画工作室，途经无数的芦苇堰与枯荷塘，冷峻而沉默的秋色浓重涂抹在灰旧的天空之下的田野，寂静无声。天香说住在环城铁路边上的好处是时时可以在睡梦里听到火车驶过铁轨时的轰鸣，像回到黑白照片中的儿时童年。另一好处是可以随时从怅惘的梦中惊醒，让企图入室拎包的小偷们无机可乘，伴随火车的轰隆声神志一夜夜由怅惘到清醒，暗夜到天明。不过在我看来第二个功能显然是浪费，因为她自已在家都找不出值钱的东西，小偷们自然更找不出来了。

     固然如此，在她四处透风的没有暖气的铁皮屋顶下的工作室里，我们打开厨房的煤气灶取暖，借着火光讨论她新画的作品，闲话现代主人在当代艺术中的体现云云。然后接着闲聊新读到的一本好书：迈克尔·伍德的文学评论《沉默之子》。我翻开这本书，将其中一个令人发笑的片断大声念出来，她听得笑起来,里面有一句是：

     “现代主义主要是与时间和历史的一种古怪而且苦恼的争吵。”

     纵然是只住一夜，我也备好了好几公斤的化妆品方便我在醒来的早晨使用。醒来的早上，她已上班去了，锅里煮着她为我准备的早餐：一锅米饭。我不想吃，我只想化好妆后去798艺术工厂见事先约好的朋友百灵。我兴冲冲跳出被窝，冲到她的厨房兼客厅里打开水笼头，却发现滴水全无，再寻其他桶或盆，也找不出一星半点的水珠。

     原来艺术家们是不需要喝水的。

     我没能洗成脸，拎着半袋子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回南锣鼓巷的“家”了。

     在南锣鼓巷口的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没有环城火车的轰鸣声，我显得有些茫无头绪。手机上显示一个消失了许久的外地号码打来了，可是，在汽车长鸣的喇叭声里，我完全无法听清楚对方的话，对方所有的语句都让嘈杂的噪音切得七零八落。我怅惘举着手机，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前言不搭后语地自说自话。几分钟后，当混乱的错愕的对话陷落沉默的泥潭的那一瞬，我说：

     还是，让我先挂断电话吧！

     在百灵开车载我去798艺术工厂的路上，她说起她近年的计划与打算，兴之所至时说到：移民多好，身边好多朋友都移民去加拿大或新西兰，拉姆，你也去吧。

     我说，我没钱，我不去。

     何况，在哪里，都是孤独地老去。至于老在哪里，又有没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