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启事贴出来许久了，居然没见几个人前来应聘。在丽江这个牛人辈出的地方，人们愿意晒太阳而不愿工作，店小妹比空姐都难招，一点儿也不奇怪。前天中午，谢天谢地，总算有两个纯朴的山里女孩子一起来面试，把我乐坏了，赶紧请进来面谈。两个农村女孩子老实极了，小心翼翼坐在沙发边角上，衣着朴素到极致，头发乱蓬蓬的，怯生生看着我，渴望得到这份工作的样子，说话声音都不敢大。我问一句，她们俩答一句：

     “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啥？！”

     “凉粉。”

     “在哪吃的？”

     “大街上的小吃店。”

     “你们平时住一起？”

     “是的。”

     “你们是好姐妹？”

     “是的。”

     “我这儿的工资待遇刚才也给你们介绍过了，明天来班吧，试用一天。来之前记得把你们的头发梳顺一点吧。”

     “好的，再见，老板。”

     第二天一清早，她们由两个打着耳钉、穿着饰有骷髅头图案的衣服的小青年护送着进店来，开始了她们一天的工作。我让我那位“史上最大牌的店小妹”盯着点她们干活，便缝我的衣服去了。

     我偶尔从楼上工作室匆匆下楼来，瞟了一眼正在拖地做卫生的她们俩，发现她们拖地的姿势有些古怪：拉搭着脖子，脑袋快挂到胸前了，哈着腰，有点像老农刨地，又不太像。动作非常非常缓慢，几乎看不到移动，凝固如雕像。又宛若被催眠，正在半梦半醒间神游儿时故乡。

     我疲惫不堪地靠在门边。手上握着缝纫剪刀看着店里缓缓移动的两座雕像，感觉正在观看一场先锋而前卫的舞台哑剧，新鲜而有趣的观感终于唤醒了我身上所有酸痛而麻木的细胞。去年七月北京的浓夏之夜，我约天香与娟娃儿一起观看了香港的先锋话剧在北京演出的《包法利夫人的美丽与哀愁》。无与伦比的精彩表演带来令人震憾的现场观感，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用掌声打断了演员们正酣畅的演出。其中有一个章节表现了身处喧嚣都市钢筋丛林的人们的孤独与无助：

     舞台黑下来，缓缓在一个角落亮起了一团光晕，一个孤独的男人拖着疲倦的脚步出现在光晕里，他缓慢走着，像被人催眠，又像一座用滚轴移动的雕像。“雕像”移动到一只陈旧的椅子面前，缓慢跌了进去......

     掌声雷鸣般响起来。舞台又黑暗了下去，很快又在刚才的角落亮起了一束光晕，光晕里出现了另一个衣着光鲜的时尚女人。不过，她看上去更像一株被摘光了果子的树，在夕阳里枝叶颓然低垂。又像一座移动的雕像，用滚轴拖着，缓缓向一只破旧的椅子移去......

     看着新来的店小妹梦游般拖地的样子，介于我已经雇用了一个史上最大牌的店小妹所给予的心理准备，我再一次提醒自已生活是由不同形态的人们构成，我不可以要求她们也像天香一样活在狂热的理想里，也不可能像玉儿一样活在清洁的精神中。她们像春天郊外的野草一样生长着，美好，是因为用来作画画的题材，不美好，是因为被人拔出来炒菜。

     尽管我已经拥有了最坚硬的内心防线，最终还是炒掉了她们。因为早上护送她们来上班的两个小青年在她们下班时又出现了。

     夜晚的时候，我从玉儿的百岁坊客栈作客归来，现文巷灯火阑珊。我的店门让两个新来的店小妹与两个小青年给堵得严严实实，像四座雕像。他们四人并排站在门槛上，堵着门不让客人进入店内，自顾自嘻闹笑成一片。两个男的裤子肥大得惊人，抽着烟，不停地抖动着两条腿，焦黄的头发朝上飞舞着，像刚被滚雷炸过的鸟窝。两个女孩嚼着口香糖，也不停的晃动着腿，伴随着共同的节奏，摇晃着身体，迷醉如梦。

     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两个农村女孩子能在这么土得掉渣、这么愚炖、这么沉默而单纯的境况下，也一样能交到这么嗨、这么酷的时髦男朋友！也一样能站在门槛之上，在音乐节奏的召唤里散开油腻腻的头发开始摇摆，一起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