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如何在颠沛流离的岁月里一口气生了我们众兄弟姐妹六人，已不可考证她当年的心境。现如今，我若问她这个问题，她照例会暴跳起来：

      “我不生一群，只活你一个人？！你便高兴！”

      我唯唯诺诺退下，因丰富物质与高远信仰而调养得无比娇嫩的玲珑水晶心再一次被她粗粝的强悍雷碎了。

      年轻时，她是楚剧团唱花旦的，爱看纯文学小说，也是个有理想的青年。但她在那个年代不求上进（不过她无论生在哪个年代也不会求上进的），专好能人家所不愿能的，想人家所不肯想的，风头出尽，生孩子也不输他人。想当文艺青年却早早嫁人做了主妇，令她很恼火。创造生命，以及给生命创造新名字，是她不能马虎的活计。可怜我半生貌美如花，走路如风摆柳，微笑时目含春水，出生时却被取名“张书林”，三个字如刀砍斧劈，也是拜她所赐。这名字怎么看也像政府机关的中年发福的男性科员，不像独树一帜的先锋的风流女服装设计师。我后来一直被人谓之“智商高情商低”，我怀疑也是让这名儿害的。

      当她生到第五个孩子“群娃儿”时，我已经气不打一处来，念初中的我，在同学们中抬不起头来。但是这事显然不归我管，当地计生部门执行力度严重不到位，我也没种举报。后来当她生至张剪剪时，我对现实彻底心灰意冷，潜心钻研天文、哲学、西方星相学等与我的课本毫不相干的旁门左道并乐在其中。十四岁那年我最大的成就，是研究得出一个结论：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是屁话！事物将因事物的发展而产生质的变化，物种却永远不会在进化中抛弃它最初的本质......换而言之，她生得再多，也是在不断重复她自已的本质属性，生的只能是婴儿，不会生出花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