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失去了理想,赚钱,赚更多的钱,就成了最理直气壮的追求。自从我这两年从赚取一点点糊口小钱中获取了一点点零星快乐,尝到了市井小日子的甜头,阅读便成了一件扭捏的事。每当需要开卷读新书,就像要我去冒险,类似于在河流里散步,浪漫而盲目。因为你无法预料会被文字的洪流卷向何处,脚下会踏中什么,万一留下心理阴影呢?哎呀,鬼头鬼脑的作家们越来越不肯预先让你猜到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此看来,还是读旧书保险一点,知道河流的终点在哪里,这才放心让作家领着你瞎逛荡。嗯,最好结局是温柔而安全的,坏人死了,好人活很久。
《故事会》一直畅销,是不是基于这个道理?
说起阅读,最沮丧的经历,是去年飞往北京的航班上读刚买的一本《小说月报》。我已有许多年没读过此类纯文学杂志了,感觉越来越像是写给“开始饮茶学佛的大款”、“觉悟的主妇”看的。我哪类也不是,我是一个裁缝。只是那一日在机场,我觉察到我需要买一本纯文学杂志,以找回我被时间淹没掉的可能有过的慧心———如果慧心它真的存在。在过去的阅读态度里,看什么书都可以,唯独不要看当代爱情小说。我固执认为:
写当代爱情小说的人与当代爱情小说中的人物,统统不是美好的人。
可是,当漫长的飞行航程结束后,我让其中一篇文章给看哭了。杂志早让我扔得不知去向,该文章作者名字我都没记住,但是让我每每想起来难免有些不痛快,我真的很想有一天把这名作家找出来,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篇名为《沙城之恋》的小说在开篇时就以神秘而气势恢宏的缄默笔调吸引了我的注意。作者像一个老谋深算的茶馆老板,在一个雨夜给我泡了一杯成分可疑的茶,然后坐在油灯下吧叽吧叽抽着老款式的烟斗,开始讲故事,大意是:
失恋的男人来到异地找寻意欲分手的女友,以企求挽回昔日的恩爱,显然是妄想。谈判破裂后,他失魂落迫地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他显得无比失意,不知往何处去,他在这个城市几乎没有熟悉的人。唯一有一个女子间接认识,似乎是同事的老乡(细节记不太清楚了),于是他打了她的电话。这个女人是我们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的一分子,长相一般,学历一般。她出于客气,出于必要的礼貌,也出于善意,接待了他......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如同我们这个时代男女大多数爱情故事一样毫无悬念地没劲透了:在女子的家中,他们俩毫不犹豫地越过了界限,渡过了快乐而浓情蜜意的几天......然后,男人离开,回到自已熟悉的城市中。然后,他们怀念对方就像怀念另一个自已。只是他们都很清楚,也心里明白,这样的关系跟爱不爱、要不要跟对方结婚没有半点关系。
男人把预计送给未来新娘的结婚信物用快递的方式寄给了女子,大意说:我没有什么能表达我对你的情感,就把它送给你做纪念吧。
女子退回了它,同样在包裹中附一纸字条,大意说:我没有什么能表达我对你的情感,就把它送给你未来的新娘吧.....
惺惺相惜的情怀,读起来荡气回肠。当我发现这或许是一篇货真价实反映当代情爱观的破小说,我已经上当了,因为我看完了,而且感动得要死。哎呀,高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管我愿不愿意,我跳进了一条我不愿意涉足的河流里散步,感觉还不错。在小说的结尾处,该死的作家还写道:
“在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早晨,这个城市终于刮起了沙尘暴......”
裁缝我看得哭了起来。合上杂志后,又觉晦气不已,这是我头一回遇上包装如此严谨而美好的一夜情故事。哼哼,本来吧,这种破事,在我们庸碌平淡的一生中附首即拾,例如在丽江的酒巴、大街上,你一张嘴就能呼吸进两桩似是而非的边缘爱情,啊,多么令人厌倦的生活。而我的时间宝贵,在逃离丽江的飞机上还抽空温习了一遍————花钱买本杂志重温了一回我早已心知肚明的时代的真相:
我们悭于付出,却时时期望以片刻欢娱,赚取对方一生浓密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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